“至于究竟该如何用,相信将军早就有了成算。”

他微笑不语,指了指离泱城的天穹深处,神庙的方向。

“在下告辞。”

谢兰亭注视他背影良久,也是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白纸,写下对桓听的任命。

红莲祭。

这场大祭在绥国历史悠久,家家户户扎纸雕、游花车、点天灯、筑祭台,旨在纪念天、地、人三道。

其中,人道祭祀最为兴盛,香火遍布绥国三十九位先帝,以及各路往圣先贤,文臣武将,千秋浩气在,烈彩如生前。

本次红莲祭尤为特殊,将成为一次禅让大典。

由小皇帝领百官列于高台前,身着白衣,改旗易帜,向谢兰亭献上天子印符,以示臣服。

而谢兰亭也将带头祭祀绥国诸位先帝,主要是天帝陈阶青,以表达对绥国顺应天命、禅让于祈的嘉许。

这些盛典仪礼、华仪祈禳之事,素来极容易被挑刺,她一个外人,怎么做都落不来好,索性一股脑推给了桓听。

正好牵制他注意力,免得又出来搞事。

这日,谢兰亭处理完政务,找到他的时候,桓听白衣若雪,正寂然坐在高高的宫墙之上,吹奏一支箫曲。

从绥宫的高处,可以看见横碧江,一江隔断仙洲南北,从此再难统一。

宫墙内,悲欢亘古;大江上,众生如潮。

他仿佛在思念一段过往,又像是在悼及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江水滔滔,千古兴亡多少事,都在流离的箫音中苍凉逝去,音节陡转,高低起伏,仿佛那些浩渺如烟的人间七情,在涤荡又轮回,困顿不得归乡。

一曲终了,谢兰亭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无渡》”,桓听静静地抬眼,“「公无渡河」的那个无渡。”

故事里那位白发老者,罔顾水深浪急,执意渡河,悲壮而死,明知不可而为之。

他也将走向同一条倾覆崩塌的河流。

谢兰亭凝立片刻,忽而冷笑,拔剑屈指轻弹,铮铮如鸣剑歌,刹那将风中遗留的所有悲音都击散:“什么《无渡》?我偏要千帆竞渡,纵瞰人间!”

她心头生出一股气,还想说什么,一垂眸,忽而看见一只毛绒小熊端端正正地坐在桓听身边,认真聆听着箫声。

???

谢兰亭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又看过去,发现墙头真的坐着一只棕色的玩具小布熊。

小熊好可爱,有着卷卷的毛发,圆圆的鼻子,琉璃似的眼睛。它也正歪着头看她,软乎乎的,像一朵焦糖棉花糖。

见她一直盯着,桓听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悄然将小熊塞回了袖中:“谢将军来找我,是为何事?”

谢兰亭盯着小熊看了一会,终于回忆起了它的来路。

绥国天帝陈阶青,昔年在世之日,天地人神鬼皆臣服,就连忘川河这样的绝地都被打了下来。整个仙洲十四洲,更是无一人敢兴兵作乱。

然而,这样一位称尊六合、横压八荒的帝王,最喜欢的却是毛绒小熊。

据说昔年他征战时,银鞍白马,飒沓若星火,踏天光醉斩流霞万千,风华璨溢古今。

等收剑入鞘,肩甲上却多了一只玩具小熊,正在毛绒绒地迎着太阳伸懒腰。

关于小熊的来路,从来莫衷一是。

有人说,这只小熊是桓听送给天帝的,还有人说是天帝的幼年玩伴,也有人说,这跟他的母亲相关。

后来,绥国百姓每逢天帝祭典,几乎每家都会准备一只这样的小熊,聊作纪念。

若说绥国上下谁最思念这位天帝,自然是桓听。因为别人只是沐浴君恩,深感厚谊,而他却是肝肠寸断,痛失挚友。

“这只小熊”,谢兰亭抱起手臂,道,“应该不是仿制品,而是故事中的「银鞍白马小毛熊」本熊吧。”

毛绒小熊听见有人在叫它,在桓听袖中打了个滚,探出一个脑袋,好奇地瞅着她。

它曾长期被天帝带在身边,沾染了微弱的灵性,懵懵懂懂地感觉对面跟己方不是一路人,于是伸出了一条细细的小胳膊,试图挡在桓听身前。

“见笑了”,桓听摇摇头,捏着小熊,准备将它收回来。

然而毛绒小熊却很坚持,捏着拳头挥了挥,像是要展示它的力量。因为动作幅度有点大,不小心抖落了一片洁白柔软的棉絮。

谢兰亭一下子笑了。

她本想再为难一番桓听,可谁会跟一只忠诚的小熊卫士过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