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因为笨重马蹄声吵醒了窝在草丛中睡觉的野狗,才至于此。但此刻,贺熙朝无暇顾及为何会发生眼前这一幕,他深知一物降一物,成年马匹最是惧怕富有攻击性的小型犬类。
烈马前蹄高高扬起,受惊甚矣。江城雪整个人被它甩得身子后仰,随时有摔下马背的危险。
少年剑眉横皱,忽然双腿打直站起来,借助马镫,单脚踩踏在马背上。他看准江城雪的位置纵身一跃,瞬间跨坐在她身后,左臂环腰,将人搂进了怀里。右掌则握住她的手,与她一起操纵马缰绳。
总算有惊无险,以绝对强硬的力气扯得马匹掉转方向,绕开了那只野犬。
少年胸膛紧贴着江城雪的背脊,严丝合缝的近距离,仿佛能感受到怀中人的心跳如战鼓擂擂,一声响过一声,亦一声快过一声。
胯`下骏马逐渐由跑转为走,他掌心之中相握的手却仍在细微颤抖着,潮湿冷汗不可遏制地向外冒。
贺熙朝侧过头,意图去看江城雪的表情。
那张脸波澜不惊如秋水沉静。
可即便如此,他知道——
她在紧张,惊疑未定。
“以后……”少年深吸一口气,声线紧绷着,“不会再让阿姐独自一人骑马了。”
江城雪耳中灌满呼啸风声,马匹和野狗针锋相对的嘶哑嚎叫萦绕不绝。各种声音似撞击缠斗着,搅弄出阵阵嗡鸣。连同贺熙朝低朗嗓音也混杂其中,一时没能听清。
直到马儿踩着优哉游哉的闲庭信步,冰凉一片的手被温热的外物捂暖,她才缓缓定下心神。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上半身以一种依偎的姿态蜷缩在贺熙朝胸膛前,潜意识里将他的臂弯当作保护自己的港湾。
这般举止实在狎昵,逾越礼节。
可江城雪却并没觉得丝毫不适。
但她到底已然冷静下来,顾念着贺熙朝往后总会娶妻,如今与她有肌肤相近之举,终究不太合适。遂拍了拍少年的手,示意他松开:“方才,谢谢。”
贺熙朝意会她的举动,手指不禁蜷曲,下意识地抠弄起袖口的云纹,一不小心就勾出了两根线头。这才缓缓松开覆着他手背的五指,收回揽在她腰间的手。
旷野上的晚风微凉,迎面一吹,指尖裹挟的温度立马散了大半,他蓦地攥住缰绳,像是急于想握住留住什么。
少年郎君两侧脸颊早红得透彻,幸好有浓稠夜色遮挡,除了他自己,不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江城雪续道:“说起来,加上逍遥阁那回,你也算帮我两次了,倒有些谢不过来了。”
贺熙朝不敢让她回头看见自己通红的面色,便规规矩矩回话:“许久之前就说过,保护公主是我的指责,阿姐不需要道谢的。不过……”
他话说一半蓦然顿住,尾音被拖长。
江城雪追问:“不过什么?”
贺熙朝道:“如果阿姐真的很想感谢的话,我能不能僭越问一个问题。”
他应当真的很好奇,没等江城雪答应就已经开口:“阿姐明知摄政王心怀鬼胎,为何……”
“为何还偏向虎山行,与他走得那样近。”江城雪自动接过他后面的话,“想要问这个?”
贺熙朝点头。
他脑袋忽被敲了一下,少年当即捂住前额。
江城雪放下弯曲的手指:“适才还说无须道谢,这才没几秒钟,就开始讨要谢礼,打听我的行事与行踪了?”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透着明显的揶揄笑意,可贺熙朝仍是从中听出了几分不欲言说的难言之隐。
他揉着其实丝毫不疼的额头,默默把心事压下,乖顺道:“阿姐不愿意说的话,我就不问了。”
“我带着阿姐跑一圈马吧。”
得到应允,他立即让马匹肆意地奔跑起来,一骑绝尘。
江城雪随着骏马颠簸起伏,她看见辽阔苍穹和广袤田野不断与他们擦肩,向后倒退。看见皎洁月轮和稀薄云彩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听取蛙声三两片,蝉鸣阵阵繁。感受着晚风不同于宫城内阒寂森寒,空气里弥漫着清新麦香,处处生机盎然。
霎时间,有种比天高海阔更无垠的畅快想从心底喷薄而出。让她暂时忘记了与云雾敛博弈的疲惫、与柳初新周旋的不耐、与金明池交锋的忐忑,只记得飒沓如流星,万里可横行。
她想,待手头所有事都做完。她定要拉上贺熙朝,再过几天这般酣畅淋漓的日子。
又贪婪地跑了两圈,天色过晚,两人这才下马,向守城士兵出示了令牌进城。
江城雪抬袖擦拭着脸上细密薄汗,边走边平复呼吸。途经摄政王府时,檐下的红灯笼已经熄灭,大门紧闭,宾客散尽。
她忽而开口:“偏向虎山行的前提,有时未必是明知山有虎。”
“兴许,前有猛虎后有豺狼,毒蛇猎豹伺机而动。唯独这一条路或能开辟出奇迹,主动出击胜过坐以待毙。”
贺熙朝微愣一瞬,才反应过来她在回答自己先前问的那个问题。
她有数不尽的无可奈何,绝处逢生是不得已而为之。
贺熙朝眉心动了动,神色变得严肃而认真。
“不论豺狼还是虎豹,不论阿姐需不需要,我永远都会冲在阿姐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