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般的肌肤和木牌的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巫九灵掂着那如同被鲜血常年浸泡到发黑的木头,整齐漂亮的指甲轻轻在上面叩了叩。
名为眷属,实为祭品,在开启个人支线、获得更多线索提示的同时,也大大增加了死亡的风险,毕竟做出这个选择的玩家有很大可能需要直面boss。而且就一般无限流世界潜规则来说,“落单”的代名词基本可以等于“下线”。
这一点,在巫九灵摸到那块黑色木牌的瞬间就察觉到了。
选取神眷的牌子上,弥漫着不加掩饰的贪婪与恶毒。
不出意外,迟迟做不了决定的小队还有可能会被蛊惑神志,进而内讧撕打起来。
一边这么想着,巫九灵一边划破指尖,准备在木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路行云连忙想阻止:“不不不,巫小姐,还是我们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确认巫九灵同时是这三位榜一的npc后,他不像队员一样双眼冒出吃瓜的金光,反而莫名变得有些惶恐了起来。
虽然对方一看就是很牛批的大佬,虽然躺赢的感觉肯定爽,但……
好像哪里怪怪的?
“不,我需要亲自看看沙包的样子。”巫九灵拒绝,给出的理由不羁且冷酷,“而且,也不是让你们傻看着玩。祭塔、血月、海浪,这些奇怪的关键词还没有眉目,等我吸引出‘山神’的时候,你们还要和他们仨一起去搞清楚这些东西。”
原本一直微笑默然点头的宫缡,听到这里却忽然蹙眉:“这样太危险了,小姑娘,那两人就算了,你执意单独行动,连我也不愿意带上吗?”
“什么叫我就算了?老狐狸你什么意思?”不出意外,迟明野第一个呛声,“别特么扛着你那把破烂妨碍小宝贝做任务,听从安排百分百信任宝贝不好吗?”
下一秒,卷毛修狗立马又转过头,笑的见牙不见眼地补充:“但是如果宝贝愿意和我一起成立双人组,我也是完全不介意的喔!”
宫缡没理他,望着巫九灵的温柔眸子里满是心疼和担忧:“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是第一次下副本,你也会受伤。”
“没事的m……那个我是说,不用担心我的,宫缡先生。”
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妈”的巫九灵吓得一激灵,头一次在宫缡不解和受伤的眼神中慌张转身,摆弄小木牌,不敢再接这个话题。
太恐怖了!为什么觉醒前没有这种幻视!
好险!差一丢就成为刚才整活帖子里的素材之一!
死神小姐十分后怕。
不再耽搁,滴血的指尖飞速书就三个大字,可奇怪的是,往往在最后一捺完成后,前面已经写好的文字就如同被蒸发似的消失不见,反复几次都是如此。
弄到最后,折腾了半天,连半个名字都没写上去。
巫九灵:“?”
怎么的,她不配是叭?
而一旁沉默看着的贺兰焰,眉心早就死死拧在了一起。
在巫九灵的刻意控制下,指尖的伤口没有半点愈合迹象,不断滴落下来的殷红血珠和雪肤相衬,显得越发刺眼。
就在她准备再次尝试的时候,贺兰焰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住巫九灵的手:“我来。”
“不是吧这也要抢?”
巫九灵没读懂贺兰焰不愉的脸色,但不妨碍她挣出手,换了个思路尝试写下——
“山神之祖”
成了。
望着烙印在木牌上的四个大字,无言的沉默蔓延开,半晌,贺兰焰的幽幽吐槽响起:“这个山神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癖好?”
“谁知道呢?它愿意我还指不定不想收这样一个孙子呢。况且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加个‘神’字就能自称神明的。”
虽然不是具体的姓名,但以蕴含气息的血液为引,哪怕是一个简单的符号,恶鬼都可以顺利地锁定到灵魂的位置。
巫九灵盯着木牌,感到背后仿佛有一道阴森黏腻的视线倏地落上,冰冷的不适感一闪即逝,但她没有在意,余光看到其他人手中的空白牌子如朽木般整齐地碎裂了。
“很好,接下来就是愉快的等待时间了。”
屈指轻弹,巫九灵在木牌上打了个洞,又掏出口袋里那根开始惊恐挣扎的熟悉金线,把木牌串好挂在了手腕上,一举一动仿佛生怕boss没认准祭品似的。
干净利落的手法甚至让旁观的关凉感到脑门一痛,不禁感慨高端的猎手真是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此处特指杀鬼。
他忍不住开口:“九灵这会儿准备干什么?”
懒得走路的巫九灵乘着黑雾飘远了。
“睡觉。”
没人规定死神都要半夜干活不能睡觉的吧?
村长的屋子殒身于宫缡和迟明野的斗殴之中,巫九灵于是换到了巫医家。
屋舍简陋,床板梆硬,不过巫九灵都不在意,左右没翻到线索后躺上床,又开始掏宝贝衣兜,摸出一只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她进门前顺手从灰堆里捞出来的虫子,在争斗的炮火下勉强还留有完尸的那种。
来回翻看,巫九灵注意到所谓的“人脸”部分并不是蚕蛹里真的有一个人头在试图破壁,而是虫豸上的花纹来回构成了肖似人类五官的模样。其中部分纹路和石像有些许相似。
“这会是黄金蚕吗?”
巫九灵没有头绪,只好暂且作罢。
不知是剧情使然还是被他们几个人天昏地暗的动静震慑,以村长为首的那堆鬼怪好像蒸发了一样突然消失无踪,这让满心打算揪一个来拷问的巫九灵有些失望。
但是想着接下来作为神眷迟早能看到更有趣的景象,巫九灵于是利落翻身,闭眼睡觉!
毕竟完成这里的任务后,她还有事情要做呢。
在即将滑入梦境的刹那,半梦半醒间记忆闪回,她蓦地恍惚想起一段并不久远的影像。
俊美无俦的男人将她拥在怀中,沉默良久,轻声道:“这次需要维护的副本比较棘手,我并不确定什么时候可以顺利结束。如果做最坏的打算,你觉醒降临的那天,我可能还……”
一片黑暗中传来窸窣响动,原本背对着他的女孩转过身,不客气地捏住他的脸朝两边扯:“就剩几天了,能不能等一等?等我觉醒,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去解决异常点,还可以保护你。”
沉默片刻,她的手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在纯白天堂等我回来,好么?现在,快睡觉。”
已经是明确的拒绝意思。
她很用力地哼了声,抽出手,重重地翻回身,留下个倔强的后脑勺。
“嗯?小灵生气了?”
“……”她听出他话音里含着的笑意,更不想搭理。
他讨好似的凑近了些,换来少女更抗拒的推搡:“不要再闹我啦!头发都要缠一起了!”
可抗议没说完,她感到腰间搭过来一条熟悉的、冰冰凉凉的柔软:“给你玩。快睡吧。”
“!”
于是她很没骨气地暂且放下个人不满,将来之不易的快乐抱紧。
然而,等再睁开眼的时候,男人早已离开,她来来回回连块鳞片都没翻着。
好气啊!又一个人去了!
算了,能有资格成为维系者的家伙,应该是不会骗她的吧?
彼时和现在的巫九灵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但与那时什么都做不了的少女不同,此刻,满级死神已觉醒真身,只要她想,她便可以不受限制地前往任何地方。
同样地,从现在起,也再没有谁能阻拦她拎着心爱的小镰刀,跨越星海,穿梭位面,干净利落地给不听话的养成玩家梆梆来上几下。
看谁还敢把她一个人丢下后只身犯险。
睡梦中,死神小姐这样想着,唇畔都带了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想必,很快就能重逢了吧。
巫九灵是被一串诡异的铃铛声吵醒的。
浓稠的黑暗之中,少女不耐地睁开双眸,淡淡望向被阴风吹得轰然作响的窗棂,打了个哈欠。
四周一片死寂,半点人声不闻,唯有断断续续的铃声在黑夜中一声声回响,隐约像是夹杂着尖细的婴儿的哭泣。余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
门栓毫无征兆地掉落在地,老旧开裂的缝隙外,一只青黑色的染血的手缓缓地伸出。
“轰!”
忽然,同一时间,有如实质的黑色能量猛地爆发,黑夜之中传来巨响,漫天的木屑和冲击的气浪狠狠拍过去,将最前排的几个鬼掀了个底朝天,手里托着的铜盘和上面的东西一起丁玲桄榔散了一地。
簌簌的阴风直接原地凝滞,之前装神弄鬼的铃声也被彻底吓没。
黑暗之中,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仿佛是回敬铃铛声一样,慢慢地逼近,带着比它更恐怖冰冷的杀气。
“不好意思,第一次当别人的眷属,太激动了,没忍住。”
还瘫在地上的几个鬼颤巍巍地抬起头,望见本应该缩在屋子角落哆嗦求饶的祭品端正站在它们面前,露出愉悦的甜笑。
“晚上好,打工人。”
巫九灵垂睫,瞥了眼这群来送命,不是,来送东西的鬼。
宽大的白色袍子包裹着干瘪的身躯,露出来的肢体部分呈现出死去多时的青黑色,动作和那些村民一样僵硬死板,尤其关节衔接的部分,稍一改变都很不自然。
巫九灵有些好奇,顺手卷起黑雾扯开离得最近的那个鬼的衣领子,果然看到头颅和肩颈连接的部分有金色丝线在蠕动。
“咿!”
她还没来及继续往下扒,白袍子的鬼像是被非礼似的突然发出一声怪叫,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跑进黑暗中,连落到地上的铜盘都没捡。
巫九灵:“?”
她连忙声明:“别误会,我对这种没几两肉的尸块不感兴趣。”
在剩余鬼畏惧强者和惊疑变态的复杂注视下,巫九灵把每个铜盘托着的东西看了一遍,发觉都是同样发黑干瘪的断肢,不自觉露出“好没有新意”的评价眼神。
她最后掀开中间那只恭恭敬敬托举着的东西。
锈迹斑斑的盘子上,是一件赤红染血的金丝嫁衣。
“?”
巫九灵难得惊讶地挑眉问道:“你们的山神大人这是选祭品呢,还是娶老婆呢?”
鬼:不敢吱声.jpg
不过……
巫九灵忽然有点遗憾。
……这要是让阿焰来,似乎也不是不行?
巫九灵脑补了下,并为自己将主意打在养成玩家身上的这个想法而小小地感到罪恶了一秒。
此时,远在另一边的贺兰焰:“阿嚏!”
他皱起眉,第一时间担心会不会是巫九灵遇到了什么麻烦,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听她的,把刚觉醒的她独自扔进单人任务里。
这边的小家伙到底有点仅存的良心,赶紧收回脱缰的思维,站在实力的制高点指指点点评价:
“料子很粗糙,这是被几吨血泡了一遍?勾边的金线和你们连着胳膊脑袋腿的一模一样,是不是有些太敷衍我?花色式样也很一般,哦不,很老气,首饰更是压根没有,如果不算这俩像眼球的掉色小珠子的话。”
巫九灵不想伸手,又唤黑雾提起鬼的脑袋,迫使它们露出一张张狰狞变形的脸:“看样子,接取眷属的队伍里连村长、医生、还有之前的村民都不在?怎么,它们准备其他欢迎仪式了?那如果弄的不错,我可以勉强原谅你们招待不周的无礼行为。”
将嫁衣带托盘一起拿到手中,巫九灵冷下脸,抬手一震,把剩下的鬼怪全部一同打飞。
在朽骨断裂和树木倒塌的巨响中,巫九灵面无表情开口:
“当然,或许你们的山神大人也不是敷衍我,是它压根太穷了,所以才搞不出来大排场,连送东西的你们都被喂的弱不禁风,一团雾就把你们卷倒了。”
她望着身体都被黑雾拧到变形的吱哇乱叫的鬼怪,最后无情补刀:“对了,也不要幻想我会收留你们,除了那几条金线让我略微有点感兴趣以外,剩下的东西,太丑,不要。”
房门砰地合上,剩余不停挣扎的鬼怪在这利落的关门声中,连嚎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齐齐肢解碾碎。
世界重归安静,随着最后一缕黑雾散去,那些支离破碎的残躯忽然不明显地一拱。
不多时,那些原本藏在关节处的金色细线悉数窜出,像是有生命般没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