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未推拒我试探一般的询问:“只要你有空学,我绝不推脱。”
似乎是越过了什么肉眼看不到的结界,一个眨眼间,镇守之森幽暗的景色瞬间转变为灯火葱茏的热闹景象。刚才还在耳边的风声早就消失不见,只剩下妖怪们大声高谈阔论的嘈杂声响。
来往的妖怪大都维持半人半妖的姿态,也有保持原型的,其中最少见的则是像狐斋宫一样只留下少许妖怪特征的大妖。
“不要表现得太明显,会被注意到。”带着我停在小吃摊前的狐斋宫靠近到我耳畔说话,她将小妖怪递过来的食物塞到我手里,“祝你玩得开心。”
狐斋宫把我丢下一走了之,她走后甚至头都不回。
我咬一口手里拿着的肉串,听到有人跟我说话。
“人类,你和狐斋宫是什么关系?”
我朝四下望,周围的妖怪们都各自做着手里的事,好像没人跟我说话。
“我在这里。”趴在一旁盒子上类似猫的妖怪拍了拍它的尾巴,然后睁开面上唯一的眼睛看向我。
“喵——”它舔完爪子,复又趴下,然后开始晃悠那条尾巴。
我凑到它面前:“你在跟我说话吗?”
“这不是废话,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人类吗?”它闭上眼,把头扭向另一面背对着我。
大概是没有了。
至于我和狐斋宫的关系:“我们大概算是朋友?”
“稀罕,狐斋宫居然也会交人类朋友?”那只‘猫’又扭头回来,“她不是只跟那位鸣神的眷属交好?”
“赶巧。”我展开自己随身携带的扇子遮挡勾起的唇角,“在下也是眷属中的一位。”
烦躁的猫猫不停来回甩着尾巴,头一扭,再也不理我了。
哎呀,明明这么可爱。
什么时候我也养一只吧。
养一只乖巧听话,可爱懂事的猫猫。
我不再尝试跟与我置气的妖怪搭话,转头去别的妖怪摊前。
三川花祭上有很多新鲜玩意儿,除了食物还有活动摊子,其中最爆火的属秋津羽戏。
我正聚精会神看两只妖怪比试,也琢磨一下这游戏的规则。
但进行到一半的比试突然停住,身边热闹的气氛就像流动的水戛然而止,妖怪们开始窃窃私语。
“那是人类吧,人类怎么会跑到三川花祭?”
“人类会被赶出去吧?”
本来还算低的议论声在不断变大。
“把人类赶出去!”
狐斋宫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了我,她牵住我的手:“看来今夜的祭典着实热闹。”
确实,一个奔着妖怪祭典的我来了还不够,又误闯进来一个。
不过那位人类武士进来时惊起的喧嚣很快落下,狐斋宫跟我介绍稳住场面的那只妖:“那是镰井显治。”
从外貌不难看出,那是一只镰鼬妖怪。
镰井揽着人类武士的肩与他同游庆典,邀他加入今夜的狂欢。
身旁的狐斋宫也把我从妖怪众多的地方拉走:“从现在开始,今夜不要离我跟千代太远。”
毕竟这里可不只有近人的妖怪。
御舆千代似乎也注意到动静,她找到我跟狐斋宫似乎才放下心。
“那您先去逛吧,我记得你最喜欢热闹。”看到千代过来,我跟身边的狐斋宫打招呼。
“那你小心。”似乎是因为千代在,狐斋宫表现出颇为放心的样子。
她朝御舆千代点头,然后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游乐。
我问身旁少女模样的千代:“千代是鬼族吧?可妖怪们似乎不排斥你参加三川花祭?”
千代握住腰间的佩剑:“妖魔鬼怪自古被并做异类,所以妖怪们其实并不排斥鬼族。”
她转头看向我:“倒是千鹤,你今晚有心事吗?”
“唉。”我叹气,拉着千代在妖怪们的摊前逛,很快与今夜瞩目的那位武士擦肩而过,“还不是珊瑚宫的事情。”
我拿起摊位上摆着的扇子尝试塞给千代,可惜这位武士并不欣赏配饰的美丽,只皱眉拒绝,“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将扇子放回摊位上,千代继续叮嘱我:“你不要太过关注海祇岛的事情了,将军会处理好一切。”
这已经是第二个告诫我不要尝试触碰海祇岛隐秘的朋友了。
可我着实好奇,到底是什么秘密能让真和千代三缄其口。
那是我为数不多得以实施的好奇心,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曾尝试揭开某些不为人知隐秘。
关于海祇大御神奥罗巴斯的文献并不算难查,那是数百年前被将军所斩杀的魔神。在他死后,他的领地与子民理所当然被并为稻妻的领土,魔神战争自古便是如此。
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奥罗巴斯拿出的条件甚至让真默认那些遗民至今都得寸进尺的行为。
我暗中的调查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天守阁迎来了一位熟悉且陌生的武士。
“柳桥卓人。”我念着他的名字,“原来你是柳桥家的人。”
我问他:“既然之前在外修行,怎么最近却回来了?”
正坐在我对面的青年答道:“因为找到了值得一战的对手。我想,等到下一次见面时,我的进步一定会令那位大人大吃一惊。”
看他的表现……
我又问他:“你认识我?”
他挠头:“之前跟随家父前去影向山时曾远远见过大人一次。”然后就是还有不知道要不要提起的那场祭典。
只见过一次就能做到在三川花祭上认出我吗?
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单以剑术来看,他的价值便能得到认可。
我
将他的名字圈住,然后将引荐他的帖子递给真。
在柳桥卓人进入勘定奉行工作后我们见面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青年是克制守礼的人,我们在工作交接时相当愉快,但排除工作之外……
我仅有过的三段恋情实在是拿不出手来,被杀、单恋、被骗,不算多的经历几乎让我吃尽了尘世间爱情的苦。
这样一合计,原来我至今甚至没有经历过一段正常的恋爱经历。
听着我大倒苦水的狐斋宫不赞成我的观点:“你今年才二十岁,怎么就跟看破红尘了一样?”
我想起青年潇洒的刀风,还有他刀尖的锋芒。
于是拿扇子抵着头继续纠结:“可是柳桥卓人好像就是喜欢我啊。”
“干嘛把自己想的太过不堪?”狐斋宫在我脑门上敲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可是天守阁中最受器重的大臣。”
“知道稻妻的民众怎么形容你吗?”狐斋宫握住我的扇柄将扇子从我眼前扒拉开,“你已经很少在稻妻城走动了吧,那我来替他们告诉你。”
“听过那位殿下吗?听说她叫千鹤,那是鸣神亲自赐予她的名字,以示器重。她美丽、高贵、是神明座下最受宠爱的近臣。”
将传闻一字一句念给我听的狐仙宫司自己却先笑了:“鹤殿,做人不能太过谦虚。”
她笑的耳朵直颤,我这才看到她今日戴了新耳坠。
似乎是发现我的视线停在上面,她眯起眼问我:“好看吗?”
我点头。
狐斋宫很快接着道:“真送给我的。”
我觉得自己捏扇子的手劲有些大了。
狐斋宫显然没有错过扇子被捏地嘎吱作响的声音,她提醒身边的人:“小心把你的大宝贝弄坏啊。”
扇子被我一下又一下轻拍着掌心。
“好了,我不闹你了。”狐斋宫摇头,从身边的樱树上折下一朵花,“你觉得这花好看吗?”
“当然是好看的。”刚从枝头摘下来的花能不好看吗?
她又问:“那你喜欢这花吗?”
“当然喜欢。”没人会讨厌这些鲜艳美丽的花吧?
狐斋宫突然凑近我,将手里的花插在我发丝间:“喜欢就好。”
我认真听她继续讲话:“其实有时候不必考虑那么多。你喜欢枝头的花,那就把它摘下来变成自己的。”
这样是不是不太负责,我寻思着问狐斋宫:“如果我变心了,不喜欢刚摘下来的花呢?”
“那就要你自己静心下来发现这朵花不同阶段的美丽了。”她为我整理好发丝,然后接着道:“稻妻是追求须臾的国度。哪怕是片刻的美好,至少曾经拥有过,不是吗?”
“这就是你经常去撩动那些迷路少年春心的原因吗?”
“我可以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狐斋宫知道了这件事后不久,从南方回稻妻城的御舆千代也问我关于这件事的想法。
我在本子上给狐斋宫记了一笔,然后把不通情感的女武者给糊弄过去。
可天守阁中,连真也向我提及这件事。
她提着笔的手撑着下巴望向我:“是我考虑不周,我的千鹤原来早就到了可以成婚的年龄。”
我叹气:“演的太过了吧,一个两个都这么关心我的情感生活。”
从狐斋宫到御舆千代、现在连真都想看我的乐子。
这偌大的稻妻,居然只有影能给我一点温暖吗?
影伸手把盘子里摆好的金平糖送进嘴里:“如果你喜欢他,姐姐会考虑为你们赐婚。”
我扶额:“只是略有好感,哪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况且,我并没有
准备好迎接一段婚姻的到来。”
闹过一场之后,似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时光的流逝仿佛就在弹指一挥间。
今年稻妻四海升平,影和御舆千代不用奔走四方国境镇压叛乱,忙碌许多年的人终于得闲。
在我容貌最盛的年龄,一行人终于得空再次小聚。
坐在一起的神和妖怪都没有变,只有我的容貌在变化。
不过大家都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人。
与第一次聚会时不同,今年我已经学会了狐斋宫教了许多年的舞。
翩飞的樱花瓣越过笑闹的身影后掉在酒杯中、或落入尘土,也有的跟着风不知去往何方。
等到醉醺醺回到家里,我看到檐下跪坐轻抚长刀的男人。
不得不承认,走婚真是个好习俗。
反正狐斋宫都说了,发乎于情难免,又不用我负责。
于是我干脆直接把脑袋埋在过来扶我的柳桥卓人身上。
他将我背到廊下后扶我坐,然后将外衣解开披在我身上。
“你今天很开心?”
连问话都撞在一起,看来我们着实是心有灵犀。
因为我常年待在天守阁,柳桥卓人甚少问我行程,毕竟闹不好就会变成窥探将军行踪的大事,但他不吝于向我分享他的境遇。
柳桥卓人揽住醉酒的恋人,两个人互倚着头:“我今日又遇到镰井先生。”
青年将今日见闻一一讲给身旁的人听,他想要将这份喜悦分享给对方,但故事刚讲到一半,沉稳绵长的呼吸声在耳畔行程。
他揽住酣睡的恋人,抬头又望向天边的圆月。青年由头,抱住怀里的人朝室内去。
外人都说千鹤公主如同天边的月亮,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柳桥卓人并不这样认为,鹤殿她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