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地舒展脊背。
自然而然地,演出从前与若相盛年对答的状态。
顾惜朝道:“我想说的是,你什么易容都没做,只借用了衣公子的身份,就大摇大摆来了汴梁?”
衣公子道:“借用?不。我就是衣公子。”
顾惜朝渐入佳境,他道:“你就是衣公子?可是衣公子出现的时间,比完颜盛年更早!”
顾惜朝:“…………!”
顾惜朝深吸一口气,将他的惊讶、震撼、不敢置信,一并吸入腹中,他终于意识到一个可怕的、惊艳世人的真相:“先有衣公子,再有完颜盛年?”
衣公子颔首,叹息道:“不容易。时隔两年,又让我感受到了和聪明人打交道的方便。”
仿佛他当汇帝的这两年,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
顾惜朝再道:“可就算你就是衣公子,你也不能除却染发,什么伪装都不做就出现在汴梁!但凡这汴梁城中,有一张汇帝的画像、有一个见过汇帝的人,你第二天就走不出这座城!”
“有趣,”衣公子伸出左手食指,抵在唇前,“惜朝,你是怎么一眼认出我的?”
这是需要问的问题吗?
这不是有眼睛就能认出来吗?
顾惜朝道:“这是需要问的……”
顾惜朝止住。
雕塑般静止。
他记忆中的盛年,长的是什么样子?
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十八岁。
男性。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当顾惜朝的眼睛从衣公子身上移开时,顾惜朝悚然发现,他怎么也想不出,当年所见的盛年的模样!
想不出就是想不出。
人能在脑中勾勒美景、回想美人,想象一切“有”,唯独不能想象“想不出”。
顾惜朝记得有这么个人,记得盛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记得一切的一切,唯独不记得盛年当年的面容。
若记忆中的人失去了脸,你再回想那记忆,像不像一个臆想的故事,一个天方夜谭?
顾惜朝陡然将视线移回。
他细细注目衣公子,仿佛在确定他的存在,记忆中盛年的脸孔,也慢慢相合,有了样貌。
再回想汴梁的这两年,他日夜回想与盛年的过往,但……
顾惜朝冷汗满背,道:“为什么这两年来,我常常回忆,但一次都没有察觉,我记不起你的样貌?”
衣公子的左臂衣袖上,以活扣扣着一串一百单八珠的浅黄蜜蜡珠链。他解开活扣,一圈,两圈,三圈,缠在左掌上。
衣公子道:“惜朝,你知不知道八师巴的变天击地?”
顾惜朝道:“一门作用于人的精神的功法。天下武功之奇绝,作用于人精神的功法却少之又少,每每想起,都叫我惊叹万分。难道,我离开你后想不起你的样貌,也是?”
衣公子以佛门中人见了必要贬斥的姿势,拇指与食指捻动掌中珠子,衔起微笑道:“‘一切有
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是一门我自创的武学。叫人见我,久之如不见我;叫人再见我,刹那如常伴我。”
“见我与不见我,何如不见我与见我?是以取名‘如是观’。”
顾惜朝久久不能言语。
他已不知该先惊讶哪一件事:“原来你会武?
“你甚至武学天分奇高,高到能自创武学!
“所以、所以……从你离开衣公子这个身份起,你就一直一直,都对每一个见你的人,施展这门‘如是观’?
“对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从前见过盛年的人,不论见的是完颜盛年、若相盛年,还是汇帝盛年,都中了你的‘如是观’!”
衣公子赞道:“不错!”
顾惜朝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你敢不作伪装就来汴梁。中了你的‘如是观’——”
衣公子道:“中了我的‘如是观’,落笔手不能画我,远离我便想不起我样貌,再见我认出我,则必被我感应。”
顾惜朝道:“你早已准备好这一天了?”
衣公子笑道:“哪一天?”
顾惜朝道:“即使以真面目行走天下,旁人在你邻桌谈论你的事业功绩,也认不出你真身就在侧旁的这一天!”
衣公子双掌相击一下,赞道:“不错!这是多么意趣,多么自在?惜朝知我!”
“但是,”顾惜朝缓缓摇头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衣公子道:“你觉得我不该来这里?”
顾惜朝道:“别说现在的你,已有了那样的尊贵已极的身份;就是从前的蒙古若相,也不该只身深入他国国境,还是他国的一国之都!”
“哼。”衣公子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