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七十二个前男友

黎谆谆总以为这是一场梦,而他们所有人都是一个个纸片人,因此她从不会对他们付出多余的感情……但为什么,为什么纸片人死了,她却也会感受到痛苦和悲伤?

她怔怔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喜服。

那是张淮之留下最后的遗物。

被南宫导一剑剑划破的喜服,又被张淮之一针针缝补起来,犹如世间珍宝一般,穿戴在身上。

黎谆谆便这样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寝室内的君怀缓步走了过来。

君怀道:“张淮之是自愿的。”顿了顿,他又忍不住问道:“黎小姐……再来一次,你还会这样做吗?”

他准备将织罗好的梦境投入张淮之的梦境时,却发现梦境无法融进去神识内。

就在君怀以为其中出了什么纰漏,微微怔愣之时,他看到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缓的张淮之睁开了眼。

张淮之也只是平静地看了君怀一眼,而后又阖上了眸。

便是在那一刻,君怀才意识到张淮之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谋划的一切。

纵使张淮之知道了真相,清楚黎谆谆对他只有利用和蒙骗,可张淮之并不愤怒,并不怨恨,他愿意将元神奉给她。

甚至不需要什么梦境,不需要太多理由,只要黎谆谆想要,他便愿意给她。

张淮之这一生,只欺骗了黎谆谆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君怀成全了张淮之的心意,却还是没想到,张淮之会以这种近乎惨烈的方式死在她面前。

黎谆谆好似回过了神,她低下头,将浸透血迹的喜服捧了起来。她没有回应君怀的问话,头也不回的朝着寝室外走去,那天雷的动静实在太大,大到班十七和王徽音都赶了过来,大到惊动了整个天山内城的弟子。

虽然张淮之将她护住,她身上的嫁衣也被天雷劈得隐隐作黑。

班十七看着略显狼狈的黎谆谆,他却也没有提及张淮之,只是低低道了一声:“度过天劫后,需得在三个时辰内,赶到天界录入仙籍,无仙籍者视为堕仙。”

堕仙会被天界问罪,不止是修为受损,还要承受天规惩戒。

“知道了。”

黎谆谆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有要往天界去的意思。她从天水阁步行到内城的布坊,天还未亮,她便敲响了布坊的门。

方才那天劫闹出的动静震得地动山摇,她没敲几下,布坊掌柜便来开了门,似乎是不满这么早便来敲门,一边开门,一边还不忘在嘴里嘟囔着:“敲什么敲,大半夜还让不让人……”

当掌柜打开门,视线对上黎谆谆时,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嘴唇蠕动了两下:“黎,黎掌门……”

如今天山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晓她成了新一任的天山掌门,原因倒也简单——黎谆谆吩咐弟子将断气之后的花悲,挂在了内城的城门口。

虽然花悲是死有余辜,但他的死相实在是太过可怖,一时间内、外城中与花悲有过牵扯的弟子们,皆是人人自危。

掌柜看到黎谆谆不禁胆寒,她却没有计较他方才的失礼,将手中攥着的喜服递给布坊掌柜:“用最好最贵的红布料,按着这身喜服的尺寸,做一身喜服。”

掌柜连连点头应下,一转身便将灯挑起,从布坊里挑选出最华贵的红绸布料:“黎掌门,您看看,这一匹布料如何?”

她轻轻颔首,似是想起什么,指着那缝缝补补的旧喜服道:“腰身再窄一些,袖口放一放,衣袍的长度稍稍短上一寸。”

成婚前一日,张淮之去了东衡山的地下擂台。他身上穿的喜服,还是南宫导替他试穿的,因此尺寸并不完全合身。

黎谆谆先前答应给张淮之再做一身喜服,原本只是哄他开心,便随口一提。

但此时她却认真地回忆着,在脑海中一点一滴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身形。

在她等待掌柜裁衣时,她不禁想起君怀方才问她的那句话——再来一次,你还会这样做吗?

黎谆谆知道,她会。

她不会为了张淮之放弃回家。

但她确实也有些后悔了——为她先前一次次对张淮之的欺骗。

或许离别应该体面一些,或许应该相信张淮之对她的感情,即便她不利用君怀织梦造境,她开口要了,他也会将元神给她。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张淮之死了。

布坊掌柜加急为黎谆谆裁剪了喜服,按照她的要求,将腰身收窄,将袖口放一放,将衣袍的长度短上一寸。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便将喜服交到了她的手上。

“黎掌门,您看看哪里不满意吗?”他紧张地搓着手,胆怯到不敢抬头看她。

“多少灵石?”

布坊掌柜怔了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内城便数他家布坊生意最好,但往日花悲来他布坊内裁剪衣裳,他向来是分文不取。

“不,不用了……”掌柜摆着手,还未磕磕巴巴将话说完,便见黎谆谆拿了喜服,往柜台上扔下了十颗极品灵石。

十颗极品灵石,换算成现代的钱,便要是十万块钱了。她出手实在阔绰,看得掌柜又呆了呆,直至黎谆谆出门走远了,他才缓过神来,追出去道了一声:“黎掌门,给多了,您给多了……”

黎谆谆却没有回头,她揣着那一身破旧的喜服和刚刚做好的新喜服,走出内城后,两指抵在唇间吹响鸟哨。

不多时,蛊雕庞大的身影落在了天山的内城外。灵宠与主人结契,本就是主人强,灵宠强,主人弱,灵宠也弱。

蛊雕憋屈了多日,今日终于精神奕奕,挥展开的翅膀在空中猛地扇了几下,带着背后的黎谆谆直冲云霄。

呼啸的冷风打在脸上,吹散了她额前的青丝,她微微阖着眼,感受到胸口的窒闷,不由深吸了两口气。

蛊雕的速度比往日更快了些,从天山至萱草山,只用了片刻功夫。

黎谆谆踩着它翅膀落地时,脸色苍白,她胃里不断翻滚着,却没有过多停留,径直走向了张淮之口中的生命林。

那是一片森绿的林子,林子里种满了一排排耸入云霄的白杨树,树干的尽头隐没在白茫茫的晨雾间。风吹过,白杨树的叶子簌簌作响,清脆响亮的声音,仿佛抖落了夜的漆黑。

黎谆谆走进林中,风像是指引着方向,她几乎没怎么费力,便找到了第二十六排,左数第十颗白杨树。

那是张淮之的生命树。

它才生长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比起周旁巍然高耸的白杨树,他的生命树显得那样渺小,却依旧挺拔苍劲。

黎谆谆找不到工具,便用手刨开了一个土坑,将那两身喜服埋在了他的生命树下。

她倚着他的生命树坐了一会,沾染着泥土的手掌轻轻覆在树干上:“张淮之,你毁了黎殊一生,我负了你一世……”

“我以为我们扯平了。”黎谆谆埋头,笑了一声,却显得如此干涩,“既是各不相欠,便也算是扯平了吧?”

张淮之再也回应不了她,只有树林中簌簌的叶响,哗啦啦喧哗着,像是在诉说些什么。

她孤身一人,静默地在生命林中坐了许久,许久,直至26不忍地出声提醒她:“谆谆,班十七说超过三个时辰不去天界报备仙籍,便要被视为堕仙了……”

黎谆谆总算慢慢起身,她又看了一眼张淮之的生命树,沉默着,转身离开了林子。

她循着张晓晓的气息,找到了张淮之在萱草山买下的新院子。张晓晓虽然年龄小,但在外随着张淮之漂泊多年,即便离开张淮之身边,也可以照顾好自己的饮食起居。

张淮之怕张晓晓一个人留在萱草山不安全,便将駮兽旺财留在了张晓晓身边。

黎谆谆在院子周围贴下一道道符咒,以防有心人算计张晓晓,又从窗户里往张晓晓屋子里投了一张一千极品灵石的灵票。

做完这一切,她踩着蛊雕的翅膀上了它的后背,回头遥遥望了一眼晨曦时分的萱草山。

果然便如张淮之所言,山坡上四季长春的绿草被风拂动,如海面的波纹般一浪接一浪,花草间的小精灵翻滚着,追逐着穿破云层的一束束光。

那一片片橘红色渲染着万籁俱寂的人间,穿透云雾的曦光倒映在她眼眸中,她扬起的长睫轻轻颤动着。

蛊雕扬起翅膀,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那六界外净地的神殿里,沉睡千年的天道,缓缓睁开了如夜般漆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