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六个前男友

他沉默了一会儿,朝着花楼外看了一眼,还是抿了抿唇:“半日就半日。”

杨娘子请人给黎不辞寻了一把剑,让他站在花楼高台上,随着琴音的流动舞剑揽客。

他平日一习剑就是一整日,也不觉得累,只是花楼里看他舞剑的人并不少,他不免有些拘谨,不多时便热出了一身汗。

黎不辞以为黎殊昨日那般躲着他,今日也不会主动去寻他。却不知在他答应杨娘子留在花楼舞剑换钱时,黎殊便已经起了榻,在堂屋门外徘徊了几圈,踌躇着推开了门。

“不辞……”她站在门口,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微微垂着首,心情似是有些忐忑,“你起了没有?我有话想跟你说……”

黎殊等着黎不辞回应她,但她等了许久,屋子里都没有回声。

她抬起头朝着床榻的方向看去,却见那榻上的床铺整整齐齐,丝毫没有睡过的痕迹。

黎殊怔了怔,视线在堂屋里扫了一圈,见没有黎不辞的身影,她转身朝着院子里走去。

“不辞!”她嗓音不禁拔高了些,“黎不辞!”

院子里亦无人回应她,黎殊进了厢房,进了厨房,又站在榕树下往枝叶中望着,但这些地方都没有他的身影。

倒是厨房外的石盆中叩着已经发酵好的面团,也不知黎不辞是什么时候揉好放在那里的。

“黎不辞……”黎殊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走向茅房。

院子本就不大,除了堂屋和厢房,便只剩下一间厨房和茅房了。她还没走进茅房里,目光便定定地迎上了茅房外东头的大窟窿上。

那处原本该是个狗洞,被泥土和砖石堵住,黎殊便也一直没当回事。

如今狗洞增大了一圈不止,地面上满是灰色的石屑,只一眼她便知道,那狗洞是被黎不辞钻出来的。

黎殊想起了昨日花危来寻她时,所说的那些话。又不免记起她走回榕树下时,黎不辞欲言又止想要说话的模样。

那时候,黎不辞想说什么?

他为什么揉好了面团,又为什么从狗洞钻出去离开……是因为他听见了花危跟她说的话吗?

她脑子乱如麻团,一时间也理不清楚其中的关系,只是下意识地绕到铁门旁,匆匆打开了院门,疾步向外走去。

天官所设的结界便在院外三尺之处,黎殊走出去没几步远,倏而被结界弹了回去。

那结界犹如无形的玻璃罩,虽然看不见摸不到,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着。

黎殊不住左右张望,但这条偏远的巷子里根本没有黎不辞的身影。这一刻,她感觉到手脚发麻,心脏也随之加快了速度。

她从未如此慌张过。

哪怕是那日于天山之上,听到天雷一道道轰鸣劈下,闯进占星殿看到师祖失去声息,倒在地上的那一瞬,也没有此时此刻仓皇无措。

大抵是因为,黎殊不论做什么之前,都会将一切后果思虑清楚。所以师祖在摆阵前,她便已经预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而在黎殊所有最坏的设想中,却从来没有过,黎不辞会闯出结界,悄无声息地离开她这一项。

她以为至多就是她失去自由,名声狼藉,而后陪伴着黎不辞,在这小破院子里度过余生。

黎殊尽可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这结界一日日的加持下,她体内的灵力逐渐减退,犹如被封印了一般。

她无法催动灵力寻出结界的始末在何处,也不擅长破阵破结界,但既然黎不辞能从结界中离开,便说明这结界定然已被堪破。

黎殊只需要找到那结界的破口,而后就可以循着结界破洞处离开结界。

然而说来容易,她又看不见结界的形状,只能用手一寸寸去触摸,感受结界哪里破了口子出来。

黎殊从清晨寻到了晌午,终于找到了被黎不辞弄破的结界,她的身影像是一阵风般,朝着巷子外卷了出去。

与此同时,黎不辞已是从杨娘子手里拿到了先前答应好的八贯钱。

便如杨娘子所言,这八贯钱的确不是小数目。放在人界之中,八贯钱足以一家四口好吃好喝三五个月,但无妄城中的百姓并不看重钱财,买卖生意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寻个乐子。

杨娘子欣赏他,便愿意掏腰包给他八贯钱,全了他给师父买生辰礼的心意。

黎不辞将八贯钱拿到手里,连看也不看,拎着钱袋子出了花楼,便直奔首饰铺而去。

此时正是晌午当头,街上的行人稀少,那首饰铺内外寂静无声,黎不辞竟也没察觉到异样,径直走了进去。

也就是在他走进去之后,才嗅到空气中一丝血腥气息。这种味道对于他来说,很是陌生,不似黎殊流鼻血时那种淡淡的铁锈味,而是一种浓重刺鼻的腥臭。

“有人吗?”他皱起眉,问了一声,朝着柜台走去。

掌柜和小厮不知去了哪里,黎不辞急着离开,便将八贯钱放在柜台上,自己取出了那坠着小狗的金链子。

他正准备走,却听见首饰铺的后院里传来细微的动静,那声音极低,像是在咀嚼什么。

黎不辞脚步一顿,他嗅到了血腥味的来源——便是在那闹出动静的首饰铺后院里。

他也不过是犹豫了短短一瞬,便穿过柜台,往那首饰铺的后院里走去。

黎殊时常告诉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论在何时何地,遇到需要帮助的人,都要伸出援手,切不可置身事外,冷血旁观。

她教过他很多做人的道理,一字一句,黎不辞皆铭记于心。

黎不辞五感极敏,他可以嗅到血腥的味道,也可以嗅到邪恶的气息。这种能力仿佛天生刻在他血液里,从他一踏进首饰铺的那一刻,便已经感应到了什么。

邪恶是一种恶臭的味道,混在血液中便显得更为明显。他一步步踏进后院,而后便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血腥一幕。

掌柜和小厮都在后院里,不止是他们,还有几个穿着朴素的无妄城百姓。

他们的血很红,蜿蜒在地上像一条长长的溪流,血泊中还散落不知是肠子,还是什么的内脏,一滩血糊糊的黏在地上。

便如王妮子所说的那样,无妄城中真有个喜欢吃人心肝,剖人胸腔的妖怪。

那妖怪丝毫没察觉到黎不辞的存在,长着蝙蝠般黑漆漆的翅膀,体形犹如五六岁的孩童那样大。

它背对着黎不辞,正在用爪子搅动着掌柜的内脏,似乎是在寻找自己喜欢吃的部位。

更加神奇的是,掌柜已被剖开胸腔,竟还留着一口气,将要失去焦距的眼瞳好似对上了黎不辞的脸,他唇瓣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黎不辞看出来掌柜有话想跟他说,他几乎想都不想,抄起院子里的铁锨,三两步冲上去,猛地拍在了妖怪头上。

这一下拍得着实不轻,那妖怪手上的动作顿住,身体摇晃了两下,倏而转过身,将一张布满鲜血的青灰色鸟脸,对上了黎不辞。

黎不辞自然没认出来这妖怪是什么东西,黎谆谆却莫名想起了昨日花危与黎殊说过的话。

——我奉师尊之命,下山捉拿鸟妖鹉鹉,此物在天山下作祟行凶,逃窜到了无妄城,昨日已是被我捉住关押在了镇妖鼎中。

——途径萱草山抓妖时,无意间遇见了他与夫人同游泛舟,那鹉鹉惊扰了夫人,他便将此物赠予我,叫我一定要抓住鹉鹉。

鸟妖鹉鹉从天山一路逃窜至无妄城,途中惊扰班十七的夫人,班十七将拴魂链赠予花危,而后花危用拴魂链捉住了鹉鹉,将其关押在了镇妖鼎中。

花危挂念着黎殊,便将拴魂链从鹉鹉身上取下,准备将此物当做生辰礼转赠给黎殊,上禀天官拴魂链的存在,用拴魂链擒住黎不辞,还黎殊一个自由。

但因为黎殊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他心中不忿,便没有按照黎殊所言的那般离开无妄城,反而蹲守在院子结界外一日一夜,想要抓到黎不辞的马脚。

即使如此,那黎谆谆是不是可以猜测,此时此刻在首饰铺后院里剖人肺腑,食人心肝的妖怪,便是那只被花危抓进了镇妖鼎中的鸟妖鹉鹉。

只因花危将拴魂链取下,又全部心思都记挂在黎不辞身上,连镇妖鼎中的鹉鹉逃跑都不知,以至于酿下这般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