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主子本来在养病期间一直是对外不见客,但小厮见她如此信誓旦旦,而且也实在不忍拒绝这样一张脸,所以还是去跑了一趟。
沈云鹤听到小厮说那人是来找他要手绢的,明明没喝茶也差点把自己呛了一下,当即就要从床上起来,穿鞋穿衣的动作都不似平常稳重:“快去请人先到大厅休息,记得用最好的茶水招待,我马上就过去。”
小厮还在惊讶一个看上去没什么身份的小公子怎么值得自家公子如此重视,好像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似的,就被沈云鹤一个催促:“还不快去。”
“是、是。”小厮连忙跑了出去。
沈云鹤披好衣服赶到大厅时,就见一个灰色的背影,正在他疑惑怎么是个男子,难道是他理解错了时,就见那道身影回过身来,将掩面的折扇合上,熟悉的面孔顿时让沈云鹤呆愣在了原地。
“公……”
“我姓谢,太傅可以叫我谢公子。”裴千雪继续借用了谢怀卿的姓氏。
沈云鹤硬生生把那个“主”字咽了回去,然后弯腰作揖行了个臣子礼:“见过谢公子。”
“手绢带来了吗?”裴千雪故意问道。
沈云鹤蓦地回想到那天,脸上一热,羞赧地从怀中拿出那方折叠整齐的帕子,小声说道:“臣……我只用它擦了汗,已经洗干净了。”
“现在它就当是我送给你的了,”裴千雪并没有接过,自觉坐在了主上位然后道,“你也过来坐,今天我可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沈云鹤见她没有要回去莫名有些脸红,以前不是没有女子想要送他手绢,可那都是向他表达爱慕所以他一个也没有收,如今怎么也没想到他第一个收下的手绢竟是公主赠予,虽明白公主并无他意,但对沈云鹤来说还是头一回。
随即他挥退旁人,在裴千雪的下位坐好,终于不用担心再喊错口:“公主今日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手伸出来,给你把脉。”裴千雪道,“我学过医术,想到你至今风寒未愈就过来给你看看。”
沈云鹤也早有听说京中的时疫能快速结束有这位荣华公主的功劳,顿时受宠若惊:“臣只是小风寒,早就习惯了,怎敢劳烦公主?”
裴千雪揶揄道:“小风寒的话怎么太傅至今没有上朝?”
沈云鹤对自己的身体也早就无奈:“臣就是这个体质,好不了了。”
裴千雪忽然靠近他的脸注视着他:“不会说你没几年好活你就真打算这样等死吧,沈云鹤你不行啊。”
看着近在咫尺的雌雄莫辨的一张脸,沈云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好半晌憋红了脸臊得慌:“公主!”
裴千雪又坐回去笑得以扇掩面,灵动鲜活的模样叫长久被病痛阴云笼罩的男人艳羡不已,小时候他也想像别的孩子一样可以肆意地跑跳欢笑,可被这副身体束缚着只能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玩,一不小心就是卧榻休养,所以长大后便格外喜欢旺盛的生命力。
“好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要是想活,就信我从现在开始给你调理,若是不想活,就当我今天没来过,沈太傅自己做决定吧。”裴千雪正经了几分。
沈云鹤不是不愿意相信她,只是过去的那么多年他可以说是看过了大祁各种各样的大夫,可都无人能医,公主从小便娇养在皇宫如何能医治?
可是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跟他说,公主那天能仅凭几针便散了他中的药性,还有之前能治时疫,肯定是有能力的,他不应该仅凭片面的了解否认公主,而且他已经看过了那么多大夫,再多一个又怎么样,只不过这个“大夫”的身份是公主而已,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死,他也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沈云鹤想赌一把,他想活。
他朝裴千雪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裴千雪搭上他的脉搏,半晌后说道:“天生不足,得靠药浴和针灸同时调理,喝药也不能少,你叫人送来笔墨,我开药方,你让人去抓药,没有的我会从公主府带过来。”
听到药浴针灸,沈云鹤不由得脸上升起热意:“可是……”
“没什么可是,乖乖听医嘱。”
“哦。”
等药浴的材料备齐后,裴千雪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今天的治疗,同时给一旁的男人讲解注意事项:“药浴要泡两柱香的时间,你泡的时候不要穿衣服进去,如果期间水冷了记得让你的小厮加热水,不然风寒加重可不划算,一炷香过去的时候我会进来给你针灸,这个需要每天进行,所以接下来我大概会每天都来,你记得让门口的小厮以后直接放我进来。”
看着药浴的水是并不透明的液体,光着身子坐在里面至少不会一览无余,沈云鹤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应了她的话。
随后裴千雪果然都如她所说接连每一天都来了沈府,还是一身男装打扮,并且每一回都不是空手过来。
第二天裴千雪带了两朵长春花插进了沈云鹤桌上的花瓶里,美其名曰这花颜色鲜艳,看着也能让人心情变好。
第三天裴千雪又带着两根糖葫芦来了,自己吃一根,把另一根塞到了沈云鹤手里。
沈云鹤看着手里又大又红的糖葫芦无奈道:“微臣不能吃这个。”尽管这个糖葫芦看上去就是特别甜的那种。
“我知道啊,不过我想吃,但想着自己吃独食又不厚道,就给你也买了一串,你虽然不能吃但是能看到啊。”裴千雪说着把他手上的那一串也插进了昨天的花瓶里,“都是红色的,看着喜庆。”
沈云鹤望向还开得正艳的花不得不认同她的话。
第四天,裴千雪带了几本话本子,说是前一炷香的时间等着无聊,还跟他说起了在来的路上遇到的趣事:“我在书肆遇到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拉着我的衣摆叫哥哥,说长大了还要嫁给我,被母亲抱走前还把自己手里的糖果全送给我了,真是可爱。”
说着裴千雪将自己从小女孩那儿得到的糖展示给他看,糖纸还是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可惜你吃不了。”她语气惋惜,然后拆开其中一颗抛到空中再接住吃掉,像极了一个富贵人家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
沈云鹤失笑:“公主颜色姝丽,又不失英气,若是臣未见过公主怕是也会错认为哪家的俊俏少年郎。”
“沈太傅原来不吃糖嘴也这么甜?”裴千雪调侃道,“不过我说这些太傅不会觉得无聊吧。”
沈云鹤见她盯着自己的唇脸色微红,不由得想到了那天被她用手指碾过的一幕,待脸上热意消退后才摇了摇头,他在家除了休养就只有读书,日子过得可枯燥多了,反而喜欢她跟他讲讲外面的事情,若是没有开始治疗之前他还顾虑着什么,现在几乎是完全变了个心态,甚至每日还在隐隐期待她的到来。
每一日外面只要响起“沈云鹤”一声叫喊,他便知道是她来了,身体甚至比脑子先快一步到门口等她,然后猜想她今天又会带些什么小玩意儿来。
第五天,沈云鹤见她手上好像没拿着什么还有些意外,本以为今天就没有了,却不想少女忽然两只手握拳摆在他面前,说道:“猜猜看我哪只手里有东西?”
原来还是有的,沈云鹤的视线在她左右两只手上摇摆了片刻,凭感觉指了指右手:“在这里?”
“答对有奖。”裴千雪笑眯眯地打开右手,掌心之中躺着一个红色手绳,“今天路过一个卖首饰的摊贩,我就看到了这个,就想来买下送给你。”
“喏,把手伸出来。”她接着道。
“送给我的?”沈云鹤微微惊讶。
“之前买了吃的你又不能吃,这个你总能戴着了,”裴千雪将串着两个桃木珠子的红绳给他戴上然后系紧,“我母妃说过红绳保平安,正好这还是个平安扣,给你刚刚好。”
一个桃木手绳而已算不上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此刻在沈云鹤心中却有了不浅的分量,这个礼物背后的含义才是叫他看重的。
“多谢公主。”沈云鹤声音微涩,他自小身体不好也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他娘身体就不怎么好,所以生下他之后便难产死了,父亲虽然也关心他可到底是个男人,不如女人细心,因此像这些母亲才会为孩子准备的暗含各种美好寓意的东西他从不曾拥有,小时候他看见继母为弟弟准备那些时也有过深深的羡慕。
但是现在他也有了。
因为裴千雪来沈云鹤的院子从不遮掩,很快每天下午都会有一个容貌俊俏的小公子来找自家儿子的事便传到了沈父耳朵里。
这让沈父很是意外,因为儿子从小体弱多病的缘故,其实一直没有什么朋友,有害怕自己家的孩子会被传染的,也有担心自己家孩子不注意导致他儿子发病的,所以也就养成了儿子其实有些孤僻的性格,再加上后来他们离京了几年,就更别提有什么朋友间的往来。
所以这位小公子是儿子什么时候认识的?
沈父又找来下人问了一番,得知那小公子生得雌雄莫辨,十分貌美,还经常会和自家儿子单独待在房间里一段时间,沈父脸色怪异,生出了一个不敢相信的想法。
他的儿子该不会是……断袖?!
这个想法惊得沈父赶紧找来了自己儿子,拐弯抹角地问道:“云鹤最近可是有了成亲之意?若是你想成亲,爹立马就为你物色。”
作为父亲,沈父自然还是希望儿子能和正常男人一样娶妻生子,即使可能娶不到门当户对的大家千金,但以沈家的条件,总有其他清白人家的女子愿意,沈父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身家清白,能细心照顾他儿子,让他儿子尽可能地心情愉快就好。
到时候如果儿子真的如大夫所说撑不过三十岁,不论儿媳做出什么选择他也都能接受,想要改嫁他可以给她一笔嫁妆放她出府,若是想留在府中家里也可以一直养着她。
只是儿子一直不愿意耽误人家女子,所以才迟迟未娶。
沈父以为儿子憋得太久,又不想耽误女子,所以才和男子搞到了一起。
虽疼爱儿子,但沈父对断袖之风还是不太能接受,这才有此试探一问。
沈云鹤惊讶:“爹怎么会这么想?儿子早就说过无意成亲,以儿子现在的情况,又何必耽误人家。”
尽管公主现在已经在帮他医治,沈云鹤也没有抱着绝对就能治好的希望,一切还按照平常心来对待,这样才不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沈父听罢更加苦恼,难道儿子还就天生不喜欢女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