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干事们亦以为然,一时也生出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感概。身为雌虫,他们的感概在某点上也和身为雄虫的布莱恩,神奇地契合在了一起。

布莱恩抬起苍老的眼,眺望阴云层罩的远处天空,天空苍老枯朽,像这个在宇宙中繁衍扩张、摸爬滚打多年的种族。

他最终道:

“帝国的雨季,要来了。”

顾遇最怕的是,陆沉也不赞成他这个异想天开、听上去可笑无疑的赌约。毕竟,他是在孤注一掷,拿他们的未来去赌。

可布莱恩一行走后,陆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顾遇卸下方才散漫的伪装,惶然看向他时,反过来攥住了他的手,在那手心安抚地勾划着,无声地将“我知道,我信你”这六字传达到顾遇心里,熨烫在他心上。

顾遇执起那双十指相扣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落下吻时,眼帘低垂在睑下,俊美的眉眼透着安静的美好,吻得干净而认真,无端显出虔诚的味道。

帝国第一只千年难遇的离经叛道的雄虫,何其有幸,遇见了帝国另一只千年难遇、离经叛道的雌虫。

他从来不是孤身在乌云下行进,即使未来跌跌撞撞,风吹雨打,也有这只虫执意攥紧他的手,相携而走。

时间无声流转了一会,顾遇才放开了这漫长无声的低头一吻,抬头,与正无声凝望着他的陆沉对视。

陆沉的眉间是阴翳的,压抑着阴云,却终难掩忧虑。他顿了顿,以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遇遇,很久以前,我也曾试想过自己是否有撼动帝国法律的那一天。”

顾遇有些意外,他从来不知陆沉有过这种想法。

陆沉继续说:“那是我刚和你在一起时,你对我的感情远没到今天这样,我虽外表无异,心里却一直不安。那时我便想,若能改变帝国法律,令你一生只能有我一只虫,再也摆脱不了我,该有多好。”

“可即使我靠着军功步步升迁,到达了第五军团长的位置,能做到太多太多别虫做不到的事——操纵战争,把控经济,甚至再有野心,可将星系虫民的性命视为草芥,当作自己政治的工具……”

军部,永远是帝国最藏污纳垢的地方。它立着英雄鲜血铸成的丰碑,也藏了太多历史遗留下的脏污臭虫。

稍有不慎,一朝还是万虫敬仰的英雄,下一朝便做了野心家用心险恶的工具,甚或做了恶龙本身。

“但即使这样骇然的事也能做到,却依旧撼动不了那法典上的几行字。”陆沉缓缓道,语气无端平静。

他的眸光很淡,瞳仁深黑,在某些角度又看上去见不到底的深邃,经历了许多,反倒将世事看得无比通透。

铁幕之下,虫子们可为了利益庸庸碌碌,抑或厮杀争斗,却再如何,没有一只虫子会触及那头顶摸不到的铁幕。

虫子们像活在一个巨大的罩子下,没有虫设想过罩子外的世界如何。就好比一只金鱼,从来没有设想过水面外的生活。

“遇遇,若是虫力可以改变,所有虫至于将它视若无睹?千百年来,不是没有虫愿意为之一试,只是现实的铁壁撞不破,走不通,便只能回头,走回规定的原路去。”

“我最不希望你,”陆沉的瞳仁仿佛只映着世上唯一的他,深情难喻,“最终也成了那……被伤得遍体鳞伤,仍郁郁不得、无能为力的虫。”

他怕他的遇遇执意往那铁壁撞上去,最终徒劳受伤,发现自己兜兜转转一圈仍是无能为力。

顾遇也回望着他,俊美的眉眼没有太多表情,目光却无端似跨越寰宇的幽远。须臾,他缓缓抬眉,舒展开甜甜的笑容。

“可少将,我答应的是,能否到达改变帝国法律的位置,而不是能不能改变法律呀。”

陆沉一怔,看着雄虫的表情忽然有些懵:“到达……改变帝国法律的位置?”

顾遇搂紧他家亲亲少将,眼里的光含着些许狡黠:“对呀,我知道这事肯定无异于异想天开,所以压根没想过一虫之力去改变,只要我到达那个位置就行了,何必硬要头铁去撞一撞呢?”

他故意在和布莱恩那群憨憨们的赌约里设了陷阱。

他这种没志向没理想的米虫,除了抱紧他家少将,不允许任何虫把他们分离外,其他的……诸如什么族群历史大命题,什么改变现状,改变法律啊,顾遇才不在乎。

他吃多了没事撑的,不和他家少将好好过日子,关心这些哲学家、社会学家该思考的问题?

当然,前提是没有虫来打扰他和陆沉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