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久了,顾夫人又担忧她在外不做好事,或许是以前闯祸多了,她有些不放心。
思虑一番,她派人跟着。
回到卧房,婴孩努力抬起自己的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咚得一声,脑袋砸在被子上,闷住了。
乳娘将人捞起来,平躺着,她不动了,有些累,她眯着眼睛要睡觉。顾夫人将抱起来,带她出门,指着外间的事物慢慢教导。
“你今日很厉害,能抬头了,熙儿,我们要再接再厉,等你会走了,我们就出去玩,买许多好吃的。”
温柔的声音如春雨,温润万物。怀中的婴孩懒洋洋地歪倒在她的肩膀上,眼睛眯了眯。
犯困了。
顾夫人捏住她小巧绵软的耳朵,她立即挣扎,抬起脑袋看向顾夫人,眼睛漂亮,粉雕玉琢。顾夫人被她看得心都软了,言道:“你那个姑祖母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嗯,辈分有些高了。言罢,顾夫人自己都笑了,怀中的孩子应该喊她一句老祖宗。
天光下,她抱着婴孩在廊下晃着步子,晃了两晃,婴孩愈发困了,闭着眼睛直哼哼,似乎不满,又似梦中哼哼。
同时,裴琛买了许多吃的,满满一大包,再度来梨林外,她抬首,女孩不在。
她轻轻唤了一句:“卖梨花吗?”
墙内传来匆匆脚步声,“卖、卖的,等等我、哎呀……”
裴琛抬首,瞧见一张俏丽的面容,五官明媚,朝气蓬勃,她好笑道:“你慢一些,我会等你的。”
“哥哥好,咦,好多吃点的,你给阿嫂留了吗?”女孩眼中闪着光,清澈无比。
裴琛淡笑,道:“她不在家,等她回来了再买,这些都给你。拿好。”
女孩抱着大大的包裹,小嘴合不拢,想起嬷嬷说的举止言行,立即紧紧的闭上嘴巴,小声道谢。
裴琛不再言语,握住缰绳,道一句走了,骑马疾驰,飒爽极了。女孩看得眼睛发直,抿了抿唇角,小小声说:“我也想骑马。”
裴琛回府,继续研究信件。
连续了半个多月的雨停了,堤坝坍塌,好在伤亡不大,接下来,郑州开仓放粮救助灾民。溧阳忙得不见人,裴琛安心在家养病,只这一回,好得格外慢,咳嗽不停,一连病了大半个月。
她按时吃药,只依旧不断安排事情,常常见客,这些事情,溧阳都不知晓,她忙得连觉都睡不到。
稳住难民是她面前要做的事情,好在京城拨粮送了过来,粮食充足下,难民情绪很稳定,偶有小小的闹腾,很快就被镇压。
五月初,爆发疫病。
顾夫人担忧会波及郑州百姓,裴琛看着娇阳,微微合上眼睛,说道:“阿娘,殿下会安排的,不会出现惨事的。您不如派人过去送些粮食。”
“哪里有粮食?”顾夫人叹气,叹完后想起一事,“你怎么不出门见那个小女孩了?”
裴琛感觉一阵疲惫,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闻言还是睁开眼睛,怒瞪顾夫人:“你派人跟着我。”
“谁让你以前喜欢闹事的,我这是为你好。”顾夫人心虚,眼看着裴琛就要怒起,忙说道:“好啦、好啦,我的错,你为何给那个女孩买那么多吃的?”
“她给了我一本南疆的书,我感激她罢了。”裴琛语气淡淡,躺下来后,胸口憋闷得厉害,不想再言语。
顾夫人如孩童般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凑到女儿面前,“与我说说你们的故事,殿下会吃醋的。”
“不会,她知道的。”裴琛摆摆手,推开顾夫人送来的脸颊,“你以为我在外面偷偷干的事情,她会不知道?哼哼,她可盯着呢。”
顾夫人诧异:“她让人跟着你,你不生气吗?”
“陛下让人跟着你,你会生气吗?”裴琛捂唇低咳一声,喉咙有些痒,她立即直起身子,伸手去摸茶盏。顾夫人见状,忙将自己还未喝的茶递到她的手中。
热水浸润过喉咙,压住了不适。她望向顾夫人,对方神色不大好,她故意追问:“你说你生气吗?”
“不生气,按理来说该生气的,可就是没法生气。”顾夫人坦然道,“那些年我很想生气,骂几句,然后心里一片平静。”
“对呀,因为你不在乎,甚至坦然得很,她想跟就跟吧。”裴琛释然一笑,“生活是由许小事堆积而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就好了,何必斤斤计较,多累啊。”
顾夫人苦涩极了。
裴琛睡了过去。
因为疫情,府邸内众人出入都格外小心,虽说病人隔开了,还是小心为上。
溧阳多日未归,到了初八这日,溧阳想归不敢归,站在府门口,几度徘徊后,还是不敢进府。她害怕将病过至裴琛身上,裴琛身子那么弱,倘若染病,必然熬不过去。
她转身走了,未及十步,府门开了,管事递给一只食盒,“殿下,驸马说让你喝盏茶补补身子,下月今日记得回府。”
溧阳如何不明白,她打开盒盖,接过汤药饮了,“告诉驸马,等结束了,我就回来。”
裴宅严密,不准任何人进入,管事送过汤药后也会去庄子里躲避几日。溧阳依依不舍离开,回到住处,青莞忙得脚不沾地,拉着她问:“药材呢?”
“再等等,再来的路上了。”
“你让我等,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殿下,你让我等,我可以等,他们等不了。”青莞罕见地发怒,焦躁得在原地跺脚,“我就没见过人命关天的时候让大夫等等。”
溧阳垂眸,青莞发过牢骚后就走了,一头扎进药棚里。
日落黄昏,一队马车停在,青莞闻着气味就冲了过去,上前检查药材,“好药呀,好药呀。”
她愈发高兴,甚至爱不惜手,溧阳闻讯而来,看着陌生的脸孔,上前盘查:“你们是哪里的?”
“我们是杭城来的,二当家让我们送来药材,路上耽搁几日。”领头人是一二十多岁的青年,肤色黢黑,腰间挂着一把刀,说话间嘿嘿一笑。
青莞摆摆手,招呼药童们搬药材,别管哪里来的,有药就成了。
溧阳颔首,吩咐人领他们休息,嘱咐一句:“莫要去见驸马。”
“我们知晓,身子不好,我们来了这里就不能过去见驸马。”
溧阳颔首,松了口气,药材解决了,疫情很快就会过去。但愿一月间内能消除。
五月份天气炎热,棚子里通风,不然时时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卸下药材后,溧阳想去写信,写了一半又撕碎了,不安全。
裴琛的身子受不住,一点都不能碰。
撕碎的信被丢入到火中,付之一炬。
天气炎热,裴琛的身子好了些许,躺在廊下看书,大半月的努力,她已然能翻译八皇子送来的信件。
不知为何,她轻松许多,就像是人瞌睡了遇到了枕头,极为畅快。
心情好了,人就会不安分,她带着网去兜鱼,池塘里鱼不少,一兜下去,网里都是鱼。一网就够了,她巴巴地问顾夫人想吃什么。
顾夫人在算账,她发现账簿上的账目不对劲,苦苦算不出。见状,裴琛说了一句:“你当然对不上,我拿了三千两,你这里没有记录啊。”
顾夫人:“……”罪魁祸首找到了。
裴琛手中的钱都给了白延,暂时没有钱去买药材,悄悄从账上拿了,原本以为顾夫人算不出来,没成想,人家大有进步,查出不对劲,但对不上。
“你偷钱偷到我这里来了?”顾夫人头疼欲裂,“你的钱呢?”
裴琛玩笑道:“养小媳妇去了。”
顾夫人脸色微变,不可置信地看在她。她则肆意笑了,说道:“我买了药材给你儿媳送过去了,您大有进步,再接再厉啊……”
话没说完,顾夫人忍无可忍般揪住她的耳朵,一股怒气蹭蹭上涌至脑海。
“拿我的银子去补贴你媳妇,你当我是傻子吗?以为我看不出来?”
裴琛不怕死,理直气壮:“你本来就没发现,我不说你还在算,指不定算上须臾就不算了,成了一笔烂账坏账。”
这就是不好好学习的后果,任人拿捏,毫无反抗能力。
顾夫人与裴琛恰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热爱读书,一个整日里最头疼读书,但算术这个事与读书无关,与天赋相关。
顾夫人愣了半晌,目光沉沉,松开她的小耳朵,哀叹一声,说道:“怪我曾经不好好学。”
“先生教算术的时候,您在做什么,和陛下逃学去玩了?”裴琛瑟瑟地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害怕再被揪住。
顾夫人文采极好,顾家人骨子里都是爱读书,顾夫人的兄弟姐妹几乎都是先生,文坛之上颇有名声。
顾朝谙顾朝云顾朝妩更是桃李满天下,小王爷顾修仪也是文采斐然,由此可见,骨子里的血脉很重要。
顾夫人凝眸半晌,神色颇有几分尴尬,唇角微张后又抿唇,似乎难以启齿。裴琛拍桌说道:“就是您逃学去。”
“我很认真的学了,学不会罢了。”顾夫人羞耻,不怕你不学,就怕你认真去学了,怎么都学不会。
裴琛似有感悟,忙说道:“对,不是所有的事情一学就会的。”
她就学不会诗词,工整押韵,非要咬文嚼字,累不累呀?
显得你能耐?
裴琛有苦终于找了地方诉说,准备大倒苦水,顾夫人又说一句:“不止我不会,你舅父也不会,但你姨娘与你一般,心算颇快,几乎不用算珠。”
“姨娘和您为何不一样呢?”裴琛意外,难不成骨血出了问题?
顾夫人艰难道:“她挺笨的,只有算术是最好的,和你一样,不通诗词不说,南疆语言也不会。”
裴琛无语凝噎。
院子里静悄悄的,裴琛默默走了,背手而去,身形被夕阳拉至颀长。顾夫人凝视她消瘦的脊骨,心中沉沉。
五月了,她能熬得过去吗?
顾夫人心乱如麻,又无人诉说,索性研磨提笔书写,挥洒笔墨,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开头写了四字:阿昭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