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利俄斯!”
秃秃抬头,看到了那个焦急的脸孔。
那是一张她看了许多年的脸,从她还不是“佩尔西斯”起,这张脸便镌刻进了这个身体的记忆之中。
阿布拉克的嘴唇开开合合,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她都没有听进去。
“……太吵了。”她伸手,不耐烦地堵上了他的嘴。
阿布拉克愣了一下:“……赫利俄斯!你回神了!?”
秃秃皱眉:“不要叫我赫利俄斯。”
“……好好,只要你好了什么都好。”
秃秃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议事厅门口的石墩子上——在数十个轮回前,她也曾在此一条条地分析自己的困境与解法,却发现最终的一切都是徒劳。
阿布拉克正蹲在她面前,伸手抚摸在她的肩膀上,远处的两名守卫正不住地往这里瞟着,似乎在观察情况。
“你刚刚一直呆着,看起来很……守卫看你不对劲,正好我路过这里,我就……”
阿布拉克的言语之中有些语无伦次,但秃秃还是听懂了。
她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我没事。”
“不,你有事。”
傻孩子从来读不懂空气,就这么和她犟了起来,“你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秃秃叹了口气:“是有点事。”
阿布拉克看了她一会儿,犹豫道,“那我……能帮上你的忙吗?”
“……帮不上,没人帮得上。”
阿布拉克沉默了下来,半晌后再度道:“……真的一点点都帮不上忙吗?”
秃秃抬眼。
阿布拉克挠了挠头,“……哪怕一点点的小事都好,我能帮上,就像、就像你帮我计算公式一样,我也可以帮你……比如、比如……”
他想了想,他除了鼓捣公式和机关以外好像确实没有其他长处,而秃秃看上去,也并不在烦恼那些事。
他看上去更泄气了:“……比如,哪怕帮你端茶倒水也好。”
“端茶倒水就算了,”秃秃扯了扯嘴角,“真想帮我的话,不如帮我杀了你大哥吧。”
在阿布拉克震惊的神色下,秃秃又叹了口气:“……不,我开玩笑的。”
前面的轮回中,她不是没想过直接解决掉德利拉克,虽然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但在有心算无心下,她倒也有很大的把握能成功。
杀了德利拉克也可以一定程度上实现她当时的目标——德利拉克一死,他的亲卫队难免陷入混乱,她可以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趁乱出城。
但是对于当时的她来说,相比起耗费几个轮回再去埋伏与算计德利拉克、再计算德利拉克死后她可以给自己争取到多少时间……等等复杂的流程,她选择将目标更直观地定为逃跑出城,毕竟有阿布拉克拖着他,对她来说也是一样的
。
而现在,杀了德利拉克都已经没有用了。
她不再需要出城,一下子便失去了目标。
秃秃疲惫地摆了摆手,告别了阿布拉克,漫无目的地开始闲逛。
轮回了三十多次,她的神经时时刻刻都紧绷着,本以为达成目的便可以休息,却没想到如今她连希望都看不到了。
她该怎么办呢?
也不是没想过就这么离开议事楼,躲在城里,躲过动乱的这一天,让时间往后流动下去。
但转念一想,在德利拉克眼中,自己早已和阿布拉克绑在了一起,更何况自己在这么重要的宗族会议中突然失踪,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等他解决了他们,还是会将矛头指向自己。
今天不死,她也活不了几天。
她不怕死亡,但死亡却不能给她带来解脱。
她被困在时间罅隙之间,找不到解脱的方法。
秃秃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了许久,突然身后又传来了熟悉的列队脚步声。
——这声音她已经太熟悉了,这是德利拉克那队亲信的脚步声,他们曾经追着她跑遍了城中的每个角落,她熟悉到甚至不需要回头,光听脚步声就能分辨出领头的那人是脸上有一道刀疤的年轻人。
但这次她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他们怎么又追了出来?
……就算是她缺席了会议,但她这次没有盗用印章,德利拉克没理由在这个关头派亲信追她吧?
“……出了叛徒……紧闭城门!”
隐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秃秃:?她这次轮回明明只是缺席了一场会议而已,不至于被打成叛徒吧?
她回了神,凝神听着身后的对话。
“……是拉克家族的三公子,那位阿布拉克阁下……不,现在该称呼他为叛徒了。”
秃秃:???
她下意识回头,快走两步跑上前去:“你说什么!?”
那亲卫看到她,愣了愣:“……大祭司?您怎么在这里?德利拉克阁下正在找……”
秃秃厉声打断了他的废话:“你们刚刚说什么!?什么叛徒?”
如今她还是名正言顺的大祭司,那亲卫只能如实禀报:“……阿布拉克……刺杀了德利拉克阁下,虽然被阁下反制了,但阁下怀疑他有同党,便派我们封锁城门。”
“……佩尔西斯大祭司?……大祭司?”
秃秃回神:“他现在在哪里?”
“德利拉克阁下在……”
“谁特么问你那傻逼!我问阿布拉克在哪!”
那亲卫被她的煞气吓了一跳,“不、不知道……德利拉克阁下说已经被看守起来……”
看着秃秃扭头就走的背影,亲卫好心在她背后提醒道:“大祭司注意安全!那叛徒可能还有同党!”
同党个鬼!他只有她一个同党!!
回程的一路上秃秃简直不知道该生气那傻孩子的死心眼还是鲁莽——正常人会因为朋友的一句话就去杀人吗!?到底谁的精神状况不行啊!!她都轮回快三十次了也没见她杀人啊!!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德利拉克的书房,“哐”一声踹门走了进去,把桌后的德利拉克震了一下。
他的身上包着绷带,看上去像是真的被阿布拉克伤到了——秃秃不知道阿布拉克怎么做到的。
“佩尔?你回来了?你下午没有去……”
秃秃没心思听这傻逼废话,“嗙”地一掌拍到桌子上,桌上的纸张散落一地:“阿布拉克呢?”
德利拉克愣了愣,有些无奈道:“……佩尔,我知道你在我们之间肯定会选择相信他,但这一次,真的是他先动的手。”
她当
然知道是阿布拉克先动的手!还特么是她让他去动的手!
她不多言,只有唯一的问题,“他人呢!?”
德利拉克好声好气地给她解释:“你信我一次,佩尔,阿布拉克不是你平时看上去那么简单,不然他不会蛰伏这么多年,突然对我发……”
“噗嗤”一声,是利刃划破胸膛的声音。
德利拉克不敢置信的表情仍然凝在脸上,他瞳孔中甚至还有几分茫然,像是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人会突然拔刀刺向他。
“……难……”
他甚至惯性地说完了那句话。
秃秃面无表情地从他胸口拔出匕首:“因为我。”
德利拉克本就受了重伤,又被她猝不及防地当胸一刀,捅得又准又狠,当下便委顿在地。
秃秃蹲下身,把染血的匕首在他的衣服上蹭了两下,擦去了肮脏的血液。
她的脸上也被溅上了鲜血,覆着她冷凝的面庞,看上去十分可怖。
“因为我,因为我这个没用的人——我想杀你很久了,却一直懦弱地没能下手,如今连累了他。”
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近三十次的轮回还是对她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她曾恐惧与抵触的杀人,竟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困难。
她站起身,在书房角落找到了一扇暗门,按动了前几个轮回查探到的机关,暗门轰然而启,露出了墙后的密室。
阿布拉克正颓然缩在墙角,听到声音后下意识抬头,看到她后怔了怔,随即更加萎靡。
“……抱歉。”
秃秃没想到对方第一句话居然会是道歉。
她挑眉:“你道什么歉?”
“……我没能阻止你。”
“……哈?”
阿布拉克动了动,像是艰难地措辞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我不知道你对德利兄长有什么误解……但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我知道你刚刚说的是真的,你是真的想杀死他。”
他熟悉佩尔西斯的一举一动,在议事厅门口她说着“玩笑”,他却知道,她是认真的。
杀意是藏不住的。
“我不希望看到你们……自相残杀。”
经历过将近三十次轮回,秃秃的脑子已经能动得很快了,“……所以你先我一步对德利拉克动手,却没有制他于死地,只是为了让他警戒,也为了阻止我对他动手。”
阿布拉克垂着头,没有否认。
“傻逼。”秃秃简短地评价了两个字。
阿布拉克抬头:“……佩尔,骂人是不对的。”
缺心眼的傻孩子到了这一刻,居然关注的还是“骂人是不对的”。
这句傻逼真的没有白骂。
她忍不住骂街:“你到底是有多傻才觉得你的计谋有用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才看不清你大哥想对你动手啊!?你居然能傻逼到为了德利拉克那个垃圾选择自己跳入火坑吗!?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成功了——你落在了德利拉克手上,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对他动手把你救出来啊!?傻逼傻逼傻逼!骂的就是你个大傻逼!!”
机关炮一样的骂街让阿布拉克愣在原地,半晌低了头:“……骂街是不对的。”
秃秃:……没救了,埋了吧,重开了。
她走上前去,伸手狠狠揉着阿布拉克的狗头:“闭嘴!!”
重开前,秃秃最后看了一眼他,突然感受到了这么多次轮回后,她以为早就消解了的遗憾。
“看你这又圣父又傻逼的样子,我走了以后你该怎么办啊……”
陷入黑暗后,秃秃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已经经历了“
死亡、黑暗、复活”的轮回数十次,连每次死亡后的黑暗秒数都已经刻入了她的dna,她甚至曾有兴致地将这一段经历称为“断线重启”。
但这一次她断线重启所用的时间,与以往都不一样。
三秒钟过去了,她还在那片黑暗中。
“嘀嘀嘀——听得到吗?连上了吗?亲爱的旅行者花花,我是系统,就是一直帮助你们的那个系统,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古怪的电子音在她耳边响起。
秃秃愣了一下:“……系统?”
“对对,就是一直在帮你们完成任务的那个系统!你们最好的伙伴!”
秃秃:“……你居然是‘活’的?”
祂:……你他妈真不愧是那bug女人的朋友,开口第一句都是这种屁话。
祂清了清嗓子,“咳嗯,我当然是活的,你可以将我理解为系统的监管者,当然,我自我介绍一般直接说我就是系统,我受到这片大陆法则的限制,平时清醒的时间很少,一般只有在碰到……”
秃秃不耐烦地打断它:“废话太多了。”
祂:……妈的,谁告诉祂这姑娘是那群人中最软妹最好欺负的人的!?
“你碰到了系统的bug,我来救你出来。”
秃秃的第一个反应:“你怎么老出bug啊?”
祂:……这天聊不下去了!!
“你还想不想修bug了?”
秃秃:“这不该问你吗?修bug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按理来说我被困在bug里那么久,你早该滑跪安抚我了好吧!?最狗的游戏厂商都知道修bug给补偿呢,你居然这点觉悟都没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