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缓缓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

不动声色地,云归认真打量了一下周队长的脸。

她认得这个男人。

拐子们被抓起来时,这个男人带队走在最前面,脚步急而不乱。

那之后,这男人还来过一趟,亲手在她床头放下一个写着“忘崽牛奶”的箱子,以及一只装满水果的竹篮。

嗯,还有……他带来的樱桃很好吃。

周队长面带笑容,语气十分温和。

“咱们今天只是简单地做个笔录,我们想找你了解下情况。咱们先随便聊聊,你放松,不用紧张……关于那天的事,你还有哪些印象吗?”

周队长带着鼓励的眼神看过去:“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没事儿的,想起什么都可以跟警察叔叔说啊。”

云归抿紧了嘴唇。

她尚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却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来历不太好解释。

操着有点生硬的腔调,云归缓缓道:“我之前昏过去了,再一睁眼,就出现在那里。”

周队长若有所思,在本子上记了几笔。

“能说得再详细一点吗?是你先被关进去,孩子们才被转移进来,还是孩子们先被关进去,你后被关进里面?”

这个描述,就有点绕口了。

以云归目前的口语水平,还没法准确理解这段话。

她只能执拗地强调道:“我一睁眼,就在里面。”

云归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在面对面的近距离相处下,那种原来就有的微妙感受,此刻变得更加分明。

——这个穿着蓝色外衣、衣料板正挺括的中年男子,他的气质与整间大楼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该怎么说呢……?

他身上带着一股非常老辣练达的历尽千帆之气。云归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个武夫,是扎扎实实见过人血的。

如果放在恒朝,此人至少能搏来一个千夫长的前途。她现在所处的世界里,对方似乎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在云归这几日的接触范围里,这位“周队长”已经是最为见多识广的人物。既然如此,他或许会知道恒朝,知道云归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云归吞了一下口水。

她决定了。

接下来,她要用恒朝官话,尝试着和这位周队长交流。

如果他能听懂,那云归的许多困惑,或许便能迎刃而解了。

这么做可能会让她处于风险之中,但任何决定都会伴随风险。

考虑到可能有的结果和收益,这个险值得一冒。

主意一经拿定,云归便再无犹豫。

少女抬起眼睛,目光坚毅,平视周队长。她轻启薄唇,说出的却是在场之人从未听过的一种方言。

——这是云归在自陈来历。她此时所用的语言,乃是大恒朝的官话。

饶是周队长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愣了一下。

嗯?这是什么话?

小姑娘说起这门语言时,讲话一下子变得很流利嘛。

一个可能的念头缓缓浮现于他的脑海:“稍等,我听不太明白,你慢点说好吗?”

听不懂官话吗?

云归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周队长是她目前所见的人里,见识最广的一个。

如果连他都没听过恒朝官话,其他人知道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但在开口之前,云归就已经设想过各种可能的结果。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几个答案里不好不坏的那一个。

低头思索了一下,云归切口一变,又换成了她家乡云州的方言。

周队长依然没能明白。

但他听出来了,小姑娘前后所说的,是两种不同的方言。

十二三岁的年纪,用普通话交流有困难,却会说两种腔调不同的、非常冷门的方言……

那个此前闪过周队脑海的念头,一下子就闪烁起了警报的红灯。

周队长刻意把说话的速度放得飞快,非常直白地问道:“孩子,我们平时说的普通话,你是不是听不懂?”

这个语速已经超乎了云归的理解能力,云归迷惑地看着他:“你,慢一点,讲?”

周队长想了想,又放缓语气问道:“念过初中吗?进厂打过工吗?去工地搬过砖吗?”

这套前程三连问,是生活中很常见的用语。

如果云归是个现代人,无论她的家境是好是差,不管长辈是在认真决定她未来的前途,还是饭桌上随口开个玩笑,都应该提到过这几个问题。

但相对地,医院里会出现这几个问题的频率,非常低。

换而言之,云归如果想在医院里学到这三个问题,可能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