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迪尔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把脸往他的怀里埋了埋。他不奇怪穆勒有时候会看透他界于临界点的心情,只是有点奇怪对方会这么主动——大部分时候,穆勒想要关心一个人时并不会这么直白,他会想办法实现你的心愿、解决你的麻烦或者逗你笑,用一种体面的温柔,绝不让人难堪或失态的交往方式……换句话说,不会和谁坐在一起或者躺在一起说知心话。和社牛的表现完全相反,穆勒在人际关系里是内敛的,所有事情在他这里都会像上了油一样轻拿轻放。他天然地回避矛盾和冲突,像豹子回避石头一般下意识。
这种试图和队友倾听、诉说创伤和真情的亲密关系对穆勒来说本该有点太亲密,太直接,会让他不自在,可他还是这么做了,这才是加迪尔惊讶的地方。他没觉得自己给穆勒营造出了这么强的安全感。如果他这时候表达出了不信任或者不自在,那岂不是会让他非常尴尬。
不过正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加迪尔绝不会这么做。他接受了这份好意,过了一会儿后又伸出手来环住了穆勒的肋骨,把手放到他的后背上。这么侧躺着的时候,加迪尔能摸到他像翅膀根一样的肩胛骨。他好像脊背不会变宽变厚一样,摸起来依然拥有十八岁时的清瘦。这个动作可能有点痒,所以穆勒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真的累了,加迪尔。平时你才不会这样。”
“嗯?”
“你很有可能会讲一些‘谢谢你,托马斯,虽然这样很怪但我确实感觉好多了,你真好’这类的话,然后用很真诚的眼睛看着我,等着我走开。”穆勒调侃道:“如果运气好的话,你还会亲一下我的脸,告诉我这是晚安吻……然后,我就再也没有不走开的理由了。”
加迪尔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把穆勒看到心脏开始打鼓、来来回回一个字一个字地想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时,忽然撑着胳膊抬起来一点、小鸡啄米似的啄了一下他的脸。
“你现在感觉运气好了吗?”加迪尔睁着无暇宝石般的眼睛看他,认真问。
穆勒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睁不开,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一点。加迪尔也笑了起来,但是笑两下就累了,于是他放任自己恢复没什么表情的状态趴回到穆勒的怀里,在年轻男性的体温和清爽的洗衣剂味道中昏昏欲睡,彻底放空大脑。穆勒低头看他,用手背摸了摸他的脸,没有泪水,他从没见过加迪尔哭过。这一会儿光滑柔软的肌肤只是在微微发烫,在他发凉的手背下,真的像一块温度正好的牛奶布丁。
他觉得加迪尔像一只雪白柔软的波斯猫,又冷淡又依恋地窝在了怀里取暖,用尾巴把自己换成一个圈。小猫很警惕,只有在这种累了冷了的时候,才愿意施舍他一点点陪伴的机会,蹭蹭他的热,顺便眼不见心不烦假装不知道地给他摸两下。可他还是觉得他好可爱,好可怜,这种想法多少有点没救了,是吗?加迪尔的要强都写在心里,他不在乎和别人比起来如何,只鞭打自己,抽出一条又一条的血痕来,才能让他看起来是一个接近完美的人,最起码是没有明显缺点的人,几乎不会犯错的人,无可指摘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轮不到也不需要穆勒去心疼和怜爱的,加迪尔也不喜欢被怜爱。倒不是自尊心太强,只是单纯不喜欢人们在他身上投注所有过于亲密的期待和情感,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和回报这些过于充沛的感情。
可穆勒还是想要爱他,想要冲着他张开怀抱,忘掉所有警惕小猫给予他的抓痕和裂隙,想要他这么靠在他的怀里,哪怕只是一会儿。他知道这不意味着什么,等到明天,加迪尔又会和他拉开距离,仿佛这一会儿的亲密从未发生。加迪尔会露出好看的笑,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好看的笑,又会变回那个永远握着绳尺丈量距离的加迪尔。可心碎、烦躁和痛苦属于明天的穆勒,现在的他只想这么抱着自己的小猫,用手摸摸他的脸,想要摸掉他所有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