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没有来由的负面情绪在她将衣物褪至一半时还是没有消失的迹象。
相反,她觉得更冷了,裸露出来的皮肤先是被春日雨天的寒冽冻着,随即又如火烧一般,在她的躯壳上燎原。
直到一件柔软干燥的衣物突然被扔过来,像纱雾一般,轻飘飘地罩住了她的脑袋。
与此同时,源梵音终于嗅到了其上的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
她瞬间瞪大眼,很快意识到衣物的主人是上次来她家的那个人。
这种气息对源梵音来说是独特的。
因为家中的人总爱焚香念佛,所以大家身上都有香火的气味。
但是,这个人不一样。
仿佛不受此侵袭,即便置身在这座被佛经香火包围的地方,相比于她曾经接触过的人,他身上清冽甜腻的气息更甚更浓烈,也更突出他本身独有的存在。
手中的衣物也是这样。
从面料摸来,大概是羽织之类的款式,她从那袭织物下边抬起头,感觉到羽织上还带着那人的温度。
满心的燥动与怒火刹时被未知的好奇取代。
她新奇地将脸埋进去,一边像小动物一样嗅了嗅,一边感受着它柔软的触感,心想原来透明的墙也会有温度……
……
初见五条悟的那天,其实还有点后续。
家中一般来重要的客人的时候,她父亲是不会带她一起会客的,毕竟她总是不知轻重,又爱对人动手动脚,有一次不小心闯进了会客厅时,还撞得一个人流了鼻血。
虽然大家不会苛责她,但是也尽量避免让她在客人在的地方出现。
只有见五条悟的那天是个例外。
即便她撒拨打滚表示自己不想呆在屋里,不想面对那个未知的、令她恐惧的人,她还是被父亲按在了五条悟的对面。
为了让她乖一点,她父亲还将她喜欢的布娃娃送来让她抓在手里玩。
她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安静垂首,摸布娃娃的眼睛。
期间椿好像送来了茶点。
从未吃过的茶点,她灵敏的嗅觉一闻就判断出来了。
对此,她没等父亲示意,就选择立马伸出手去用五指狠狠一抓,其结果是突然撞到了对面人的指尖。
对方显然也是要吃茶点的,还想和她拿同一个,但是却被她近乎粗鲁地截胡了。
手中的茶点是软软糯糯的触感,附带一层摸起来十分细腻的淀粉,她将其送进嘴里,父亲赶忙给她擦了擦嘴角。
是毛豆的味道。
甜甜香香的,咬起来有流动的奶油溢出,很软很糯,还有点黏牙,但是并不腻。
她立马喜欢上了这种茶点,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发现却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发现,对面的人,其实不仅仅是一堵透明的墙。
他也有手。
她刚才就撞到他的手了。
这个几乎可以说是重大的发现让她不久前对他升起的恐惧消褪了几分。
比起无形的、颠覆已有认知的东西,有形之物更让她莫名觉得安心。
几乎是立马就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好奇的探索精神占了上风,她不再关心茶点,甚至扔下了手中的布娃娃,转而往前爬,想要再去触碰他。
她突然的举动似乎打翻了茶点,连带一旁滚热的茶水也倒了。
须臾间,她就被烫到了手。
但她没哭。
就连被翻倒磕碎的茶杯瓷片割伤了掌心她也没哭。
人类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让她忽略了疼痛。
对神秘的求知与窥探让她的肾上腺素飙升,满心只有对方的秘密。
但她父亲急忙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哭了。
想要触碰,想要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
迫切的心情像惊雷一样在大脑里炸开,泪腺分泌出的温热液体流进嘴里,是咸湿的味道,从掌心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是铁锈的气息,她感觉到剧烈挣扎的自己被父亲急忙交给了椿,然后被抱了出去。
黑暗中,她茫然地朝那个人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最后也只抓到了微凉的风和空气。
于是,与五条悟的初见就此落下帷幕……
……人类最早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研究表明是两岁半,正常情况下,大多数人都是在三岁到五岁这个年龄段开始记事。
但若要源梵音回忆的话,界限就变得十分模糊了。
第一次听到的声音是什么,碰到的第一个人是谁,学会的第一个触碰式的指令是什么意思……她通通忘记。
她的声带明明还能工作,但却因为没有经后天的训练而无法发出人类的语言。
也许她曾经也是会说话的,因为即便是没有自主学习意识的婴儿,在能听到声音的情况下基本在一岁后就会喊爸爸妈妈了。
她曾经能听见声音的时候,或许也曾那样喊过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那时候他们一定也经常引领着她认识周围的事物。
摸到的东西是什么,他们可以确切的告诉她。
它们有什么作用,他们也可以告诉她。
但漆黑的世界失去声音后,她自己的声音也被满目的寂静吞没。
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困惑与茫然。
不反复记起的记忆会被遗忘,曾经熟练的东西久不接触也会生疏,不再能听到声音后,渐渐的,她遗忘了如何说话,忘记了曾经听过的声音,连带曾经可能被教导过的东西也一并浸没在那个寂静的良夜里。
后天的学习变得异常困难。
如何吃饭,握勺拿筷的姿势该怎么样,刷牙洗脸又该怎么做……这些她都只能感受别人的动作,然后尽可能模仿。
除此之外,椿总是一次又一次为她写下了一道又一道笔画,但那是什么意思,她根本就不明白。
蒙昧无知的童年,大部分的时间里,她只能通过自己的方式去表达与探索。
所以,为什么不让她碰那个人?
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为什么那个人与别人不一样?
为什么他如此独特?
为什么他那么与众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