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卫骞神色冷肃了三分,只道:“少贫嘴,给他看看。他自上了山就一直想吐,刚才在路上把胃里都吐空了,歇了也有一会了,怎么还是不好?”

“你当所有人跟你似粗人一个,一点小病打打拳就痊愈了?”盛岗爽朗一笑,将他往旁边推开一点,露出了被他挡在身后的人,"嚅,真是个漂亮的小公子!跟我们朔北的小白羊似的!"

元深雪:……

盛岚用一种“当你外甥真是可惜了”的表情乜了卫骞一眼,就坐到榻前给亓深雪诊脉。

盛岚是朔北名医盛家的传人,寻常的病患她略看两眼便能下笔开药,无有不灵,但这回她诊了很久,察了左手察右手,连先前戏谑卫骞的笑脸都慢慢收敛了起来,按在亓深雪脉口上的手指又重了重。

示深雪并没有丝毫意外,这样的脸色变幻他这些年看多了,天南海北的名医被阿爷用重金请到府上,在看过他的病情后,无一不是这种表情。

甚至还有当着他的面就摇头叹气的。

示深雪都习惯了。

反倒是一旁的卫骞神情紧张了起来,想问又怕打扰盛岚看不准,苦苦憋了一会,直到看见盛岚收回手了,忙问道:“怎么样?严不严重?”

盛岚问:“他今天都吃了什么?”

卫骞只知道他们在聚福楼会面后吃的东西,至于之前的,他忙将那个跟了亓深雪一天的护卫叫过来。

护卫挠了挠头,只好将那一肚子零嘴给说了出来。

盛岚一听就皱起眉头:“这不是胡闹吗,他的身体怎么能吃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还喝了冰酪,这才几月份!就是个没病没灾的人,这么吃也好不了!你摸摸他的手,都是冰凉冰凉的,你看着这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你这什么狗舅舅?”

卫骞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他着实不知道亓深雪没人看着会那么能吃,还这么乱吃。热的冷的、咸的甜的,全部混在一起。但人又是他亲手送到城外的,还怕他不尽兴,专门叮嘱“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现在被骂的一句都反驳不出来。

他还是高估亓深雪的身体状况了,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琉璃似的人,稍微一不注意就会碰碎。

卫骞在心中对亓深雪的警惕度瞬间再次拔起了一个高度。

同样一愣一愣的还有亓深雪,盛岚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没想到是真敢骂啊……可是乱吃东西的是自己,她为什么要去骂卫骞?

元深雪看她大展神威的时候,外面笃笃敏门,哒哒地进来个小童,捧着只深肚的陶碗,奶里奶气地叫“岚姐姐”。

盛岗这才止住些火气,招呼小童过来,从他手上接过装了淡黄-色汁液的碗,递给亓深雪:“喝点姜水,可以温胃止呕。喝完再睡一觉,应当就好些了……小石头,你过来陪漂亮哥哥玩儿会。”

小石头就是那个端碗的小童,闻言高高兴兴地凑上前来,眨巴着大眼睛瞧亓深雪。

元深雪却一怔,只是姜水这么简单?

历来名医,哪个不是给他开出的药方里,都多达二三十味名贵药材……难道,是还有什么其他密药在等着自己?

等了片刻,那边盛岚似乎真的没有什么要开药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多说什么虚头巴脑的医道术语,只是走到门口,没好气地叫道:“卫大将军,出来!”

"……"卫骞看了眼亓深雪,尽管有些放心不下,但只能跟了出去。

盛岚把他叫到一边,一脸凝肃地道:“屋里这个,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是不是还有别的毛病?”

卫骞见她这般模样,本来稍微安定下来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但他又不知道盛岗指的是什么,谨慎问道:“怎么,他是还有什么不好,你直说就是。”

盛岚托腮思考了一会,又摇摇头,道:“是大不好。他的脉象很怪,时聚时散,时显时隐,时而重如坠渊,又时而飘若无根浮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怪的脉象。”

“能不能说人话?”卫骞听不懂,但越发焦急,不由皱眉。

盛岚叹了口气,说道:“他大限将至,可能活不长久了。我猜他已经吃过无数的药,如今不过是用名药吊命罢了。估计也就这两年的光景……"

卫骞心里咯噔一下。

元深雪有恶疾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之前就让钟贞调查过。可他一直没有实感,毕竟小外甥能走会跳、能说会笑,除了那双一直暖不热的手,和白得透明的脸庞,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行将就木、恶病缠身的病患该有的样子。

但现在听到盛岗也这么说,就仿佛是真真切切听到死亡的钟声在耳边敲响。

紧接着又听盛岚停顿了一下,转折道:“但是。”

卫骞:“快说!”

”我不敢说我看得准,毕竟他这样的我从没有见过第二个。”盛岚道,“我在他的冲任二脉中察觉出一点异样,很不明显,就像个小钩子、一点火星,轻轻重重地钩着他的血魄。如果他还有一线生机的话,或许就来源于这一点火星,只要想办法让这点火星烧起来,烧得猛烈……”

每个字都听清楚是什么了,但是合在一起有如天书,卫骞急了:"你就不能用我听得懂的话?"

但这正是盛岚最不想说的。

因为这点火星,对于小少爷来说,可能就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冲主气血,任主胞胎。这点火星怎么说呢,冲任二脉都在往它那里输送气血,就好像供养着一个果实、或者胎儿那般,可又好像不太一样……”

如果不是亓深雪是个男子,盛岚有一瞬间以为那真的是胎儿的气息。因为如果是妇人怀胎,除了冲任二脉的变化以外,也常常会呕吐。

可即便忽视开深雪的性别,把它当做胎儿,这气息也太微弱了……盛岚摇了摇头,赶紧否定了这种荒唐的想法。

太奇怪了,诊不真切,所以她现在也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但总之应当对小少爷没有害处。如果它的力量再强一些,反而还能对小少爷有利。

“我只能说,”盛岗大胆猜测,“若他是女子,或许可以尝试孕育个孩子,借胎儿纯阳之力,助化母体之生机。可惜……”

唉,可惜小少爷是个男子,即便她看出她冲任脉中有团小火苗,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小少爷能生孩子吗?

虽然不知道这团“小火苗”是怎么来的,但它显然很弱,弱到随时都可能熄灭。

世间万物奥秘太多,即便盛岚致力于穷极医道,这世上也总有治不了的病。而且看刚才诊脉时,小少爷一脸淡漠的表情,恐怕他自己也是知道这些的。

盛岚不知道亓深雪真的能生孩子,钟贞并没有将这件事也告诉她,她只能宽慰宽慰卫骞:“如果你真的很在乎这个小外甥,就在仅剩的年景里,多陪陪他吧,尽量让他不要留下遗憾……”

沉默了许久,卫骞沉着脸问道:“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盛岚以为他是说“不留遗憾”这件事,只好点了点头。

卫骞心口闷得厉害,但又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这是他一直以来很不想去直面的事情,他道:“我知道了。”

回到屋中的时候,名叫小石头的小童正趴在亓深雪膝头上玩。

亓深雪很不会和小孩子打交道。

所以都是小石头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话,而他嗯嗯唔吧唔地听。小石头虽然年纪小,但是很聪明,懂事早还很爱说话,什么都往外说,就这么一会,元深雪就已经知道了他家很多的事情。

比如他亲爹去的早,他和他娘是被抢上山来的。因为匪窝里缺个会做饭的婆娘,土匪们就用小石头的命要挟她,让她心甘情愿地给大家伙儿做饭吃。

比如后来他娘和另一个同样被掳上山的马夫同病相怜,心心相惜,就这样凑一块过起了日子。他娘今年还怀上了马夫的孩子。剿匪军杀进匪窝后,他们一家四口得救,现在主动留下来帮忙照顾伤患。

小石头就跟着干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可能是夜深了,小孩子说着说着就困得有点睁不开眼了,他在亓深雪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道:“你身上有和我娘一样的味道……”

示深雪抬起袖子闻了闻:“什么味道?”

“唔……就是有。”小孩子也说不清楚,就咕哝了两句,“娘以前也没有,今年才有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元深雪没有听懂,当成小孩子的睡梦呓语。

正在发愁小石头睡着了该怎么办,门吱呀轻轻一响,卫骞回来了。

元深雪下意识松了口气,忙指了指身上的小童,用口型求救:"快把他弄走!"

卫骞抱起了睡着的小石头,小童被抱离亓深雪的时候还勾着他腰带直喊娘,搞得开深雪哭笑不得,卫骞把小石头交给门外的护卫送还给盛岚,这才重新回到亓深雪身边。

他看了眼床前小柜上的碗,发现里面的液体丝毫没有见少,锁着眉头问:“怎么姜水没有喝?”

示深雪抿了抿嘴,小声道:“凉了,不好喝……”

不仅不用喝药了,他现在还觉得胃里已经吐得空空如也,甚至还想吃点什么酸酸甜甜的东西。那串糖葫芦他其实只吃了两三颗,就被他随手放在一边了,后来离开聚福酒楼的时候他吃撑了,就嫌麻烦,干脆不要了。

现在有点后悔,那种酸甜滋味儿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