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百里棘鞭鞭见血的家法与暗无天日的紧闭,都无法驯化这个男人丝毫。如今,他却心甘情愿地在一枝轻曳可怜的白花骨朵儿跟前,俯首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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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夭寻本来很想留叶先生一起吃午饭的,一方面是想谢谢他,更重要的是要让他知道小明哥哥的手艺很不赖,怎么着也能刷一刷印象分。
但事与愿违,叶先生急着要走,小明哥哥也不出声去留。
楚夭寻瘪着嘴巴,心里有点犯愁,连汤都喂不进去了。
百里明放下碗,问他:“怎么了?”
楚夭寻不敢说自己在担心他会被机构开除或者留不长,因为那并非出自真心实意,自己只是怕他不能一直做自己的导盲员。
这种想法,实在太自私了。
但是,他又难忍不安。冥冥之中,把两个人维系在一起的力量往往比拆散两个人的力量弱小得多,他经历过,所以比谁都懂。
晚上道别的时候,楚夭寻的情绪低落得更加明显。
百里明垂眸注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温声道:“你愿意的话我明天早点来,你想去哪里,做什么,我都陪你。”
家里又变得空荡荡的。楚夭寻甚至感觉导盲员先生一离开,连空气里的温度都低了几分。
在楚家的这些年,他一直缩在小阁楼里,白昼黑夜对他而言并无分别。但现在,他知道它们的不一样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天是亮的,有人会来陪他。月亮升起的时候,天又黑了,他只能继续等待下一个天亮。
幸好,隔壁潺潺的钢琴声一直没断过,抚慰着他的内心。
早晨,门铃早早地就被按响。虽然楚夭寻昨天也没多说什么,但那人好像偏就知道今天会是个特殊的日子,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他的命令。
楚夭寻安静了一会儿,说:“我想去看看我妈妈。”
今天是宋蔷的忌日。
宋蔷走的时候,他还很小,只模糊记得当地妇联来了几个工作人员,帮妈妈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
遗体火化后,妈妈就成了一方小小的骨灰盒。他抱着不肯撒手,哭得嗓子劈了音。妈妈走了,哥哥也走了,天地间只剩他孑然一身
禁锢在楚家这些年,他从未有机会去祭拜妈妈。妈妈又没有别的亲人朋友,曾经被业界称为天才的调香师,竟一直孤零零地长眠于一处偏僻的公益性公墓,无人知晓。
前往墓地的路上,楚夭寻放在膝头的手一直无意识地轻颤。终于能去看妈妈了,他应该高兴才对,他不是有满肚子的话想和她说吗?
但是,离妈妈越近,他就越紧张害怕。他根本无法想象妈妈的安息之地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没有鲜花也没有贡品,墓碑上积了厚厚的灰尘,甚至,连那片公益性公墓是否还在都不一定。
妈妈生前是那么喜欢热闹又爱干净的人啊。
目的地到了,楚夭寻一动不动地窝在座位上,他没有下车的勇气。
他眼睛看不见,但是他嗅觉敏锐,耳朵能听,一双手可以去触摸,他也不是先天性的盲人,这些感知足以令他勾勒出妈妈墓地的模样。
车门被打开了,清风裹挟着外面的草木气息吹了进来。
“来。”百里明朝他伸出手。
楚夭寻握住那只手,双脚一落地,踩上的是柔软的草地。温柔的沙沙声传入耳中,那是风吹松柏的声音,像柔和起伏的浪涛。
这里……好像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残旧荒芜。
走到宋蔷的墓碑前,楚夭寻蹲下身,掌心颤颤地抚向漆黑的大理石。石面冰凉光滑,洁净得没有一粒尘埃。
墓碑周围,是团簇成海的鲜花,盛烈的花香在空气里沉沉浮动。楚夭寻微微翕动鼻翼,有茉莉、百合、白兰花,还有……白蔷薇。
这些纯白的香花,都是妈妈生前最喜爱的。妈妈小心地侍弄它们,把原本简陋的小院装点得像个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