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越下越大,升云酒楼依旧沉浸在笙歌漫舞中。
金鼎中徐徐喷出的白色浓烟,将每个人都笼罩在靡靡之香里,麻醉着,侵蚀着。
陈南淮送走谢子风后,一句话也不说,阴沉着脸,直直地朝酒楼的后院行去。
他此时百感交集,窃喜、心有余悸、愤怒,还有一丝丝的愧疚。
可转头一想,他成全过,是子风自己拒绝的,也赖不着他,那点愧疚也就烟消云散了。
后院此时静悄悄的,屋檐下已经打上了大红灯笼,上房门口站了两个男人,年长的那个中等身量,貌相精干,正是莫掌柜;年轻瘦高的那个是百善。
“大爷,您可算过来了。”
百善抱着件崭新的锦袍,忙不迭上前伺候。
大爷最是喜洁,今晚吃了酒,又撞了端菜的小二,下裳污了好几块。
“不用管我。”
陈南淮摆摆手,没打算换衣裳,他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塞到百善手中,略弯腰,低声耳语:
“你去给我办两件事。”
陈南淮皱眉,细细嘱咐:“头一件,你拿着银票去找谢三爷,就说这是我送他上路的盘缠,你务必要亲眼送他离了曹县,懂?”
“懂。”
百善忙点头,低声问:“第二件呢?”
陈南淮闭眼,按捺住火气:“去库里,把那具上好的楠木棺材拉到义庄,再去请个看阴宅的风水先生。对了,从狱里现找几个会念经超度的和尚,一应的纸钱、香烛全都备好,咱们好好地给那丑尼姑办场后事,要体面,别给我省钱。”
百善抿唇一笑:“大爷这是要疼奶奶呀。”
陈南淮恨得咬牙。
再不疼,老子头上的绿帽子又该多几顶了。
等百善走后,陈南淮疾步走向上房,他瞅了眼黑黢黢的屋子,站在门口,扭头,看向一旁侍立着的莫掌柜,低声问:
“她没闹吧。”
“没有。”
莫掌柜半躬着身子,恭敬地回答:
“那会儿陈姑娘从酒楼出来,吹了风,酒上了头,摇摇晃晃的,路都走不稳。小人告诉她,大爷让她在上房里等一会儿,她不太乐意,说换了衣裳就要走。谁知她刚进屋,里头就传来一声重响,小人不敢进去看,便叫了个嘴紧可靠的厨娘去瞧瞧。”
莫掌柜轻咳了声,接着道:“厨娘说陈姑娘实在喝得烂醉,直接瘫地上睡着了。我吩咐那女人,把姑娘抱在软塌上,其余的不用管。”
“你做得好。”
陈南淮松了口气,可也心有余悸。
这丫头得亏在他手下,若是烂醉在别的地方,可不得遭殃么。
“在外头守着,我进去瞧瞧她。”
说话间,陈南淮就推门而入。
刚进去,一股浓郁的酒味就扑鼻而来。
屋里并未点灯,稍稍有些黑,可因外头屋檐下挂着灯笼,所以,该看见的,还是能看见。
陈南淮径直走向软塌,居高临下地站在塌边,垂眸瞧着正熟睡的盈袖。
她背对着他睡,像小猫一样蜷缩着,并未换衣,还穿着那条黑纱披帛,身上盖着块薄被,一条胳膊露在外头,在昏红的灯笼之光下,显得那样的白,有些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