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面狂风暴雨,并没有人从板房之中出来,外面空无一人,显出诡异的寂静。孟旷在雨幕中悄然前行,身后的脚印迅速就被雨水冲刷干净。她借着林木的掩护,绕到了一排板房的后方,挑了一间,贴着板房外墙壁仔细倾听其内的动静。
她听到了叽里咕噜的倭语,透过雨声喧哗而出,即便语言不通,孟旷也能判断有人在屋内饮酒喧闹。
好,怕的就是你们一个个警惕性高,喝吧,喝醉了最好。她暗暗道。
她一间一间地悄然查看过去,这些板房之中居住的都是倭寇,从板房缝隙中探看,能看到他们的发型与着装与大明本土存在着不小的差异,有些人剃了头,头顶无发,孟旷知道这叫做月代头,是倭国武士独有的发型。有些人没剃头,但形貌实在不似明人,矮小不堪还一口黑黑的烂牙。还有些人甚至连裤子都不穿,就单纯地打着个兜裆布,简直辣眼睛。他们都操着一口她听不懂的倭语,虽然孟旷无法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他们聊天的情状来看,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话题,
她从海湾的外角一直往内湾探察过去,一大排的板房,几乎都满员了,每间房至少也有四五人居住,最多的能有七八人。这一路数过来,已经能有两三百人了。
但这里居住的恐怕都是下级武士,有些连下级武士都不是,只是纯粹的海民。除了倭国人,也有明人,明人并不与倭人住在一起,当孟旷找到一间明人居住的板房时,她总算松口气。这屋内住了三个人,全都躺在架高的竹床之上休息聊天。由于这场风暴大雨,大部分的板房都淹水了,他们床铺底下就漂着瓶瓶罐罐。这居住环境,连能吃苦的孟旷都感觉受不了,她毕竟自小生活在干燥的北方,极为不适应潮湿的南方气候。本身这处海湾地势就低,周围都是高山山坡,下雨时雨水都顺着山坡滑落,聚集在山脚下。而板房由于山坡阻挡,并不能够往陆地内侧建造,被迫建在相对靠海的岸边,一旦涨潮,很多板房都会被淹,这帮人恐怕已经很习惯于成日居住在这种潮湿的环境之中了。
“这该死的天气,难过死了。”她听到屋内有一个男子这样说道,他有着浓重的浙海口音,孟旷需要仔细聆听才能大致分辨他在说什么。
“到底什么时候咱们才能出海?这一直囚在这里,实在受不住。”另一人附和道,他也是一般口音。
“今天集会时不是说了吗,说是上头要等最后一批货到了,才能出海去。唉,真是难熬,那批货好像半路上出了点问题,被扣了。”第三个人道,这人意外的是个北方口音,貌似是个山东人,孟旷听他说话要轻松不少。
“啊?被谁扣了?”第一个人有些惊讶,问道。
“白莲教,山东的。山东最近几年不是在剿匪吗?白莲教的人都疯了,为了活命,对抗官兵,专门伏击一些军船,抢夺军火。咱们运货的船好不容易从京中出来,结果打运河从山东过的时候被劫了,这事儿还不好声张出去,没法报官。那可是两百把鸟铳,那么多火雷,据说还有一门佛朗机炮,都是神机营里的好货,上头花了大价钱贿赂神机营里的军官才弄出来。没有运货的许可官文,这批货就是一批黑货,怎么都说不清,都不能报官。眼下上头的人正在和白莲教谈判,这批货不能丢,太贵了。若是缺了货,那位倭国大将军可不认账,咱们的头一分钱都拿不到。”第三个人回答道。
孟旷心中一惊,他们口中被劫的货怕不就是那批在添香馆阁层内发现的军火。没想到峰回路转,这批货居然没能顺利运到浙江来。不过这帮匪徒的话,也证明了这群藏在海湾之中的倭寇,就是在京中走私军火的那帮倭寇。
孟旷想起来添香馆中出现的倭寇乃是忍者,她心中一紧,忍者在倭寇中的地位相当于锦衣卫,都是从事勘察敌情、刺探情报、暗杀目标等任务的特务,不知道这海湾之中是否存在这样的高手,她必须要小心了。
她细细查看完了海湾之中的板房,夜愈发深了,风暴愈发猛烈,整个海湾也显得动荡,湾内停靠的船只随着海水起伏跌宕。孟旷立在隐蔽处,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船影,隐约能看到船上也有人留守,十一艘船每一艘都有两三人的样子。如此算来,前方的板房加上船上的留守,再加上山坡上方巡逻、监视海湾的人员,应当已经超过了四百人。
而前方的船坞她还没去查看,那么大一座的船坞,目测其中最多能容纳两百多人,也就是说这个海湾之中有六百人之多。
似乎人数比她想象得要少一些,但若是加上还在与白莲教周旋的负责在陆路运货的人员,恐怕怎么也能有七八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