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穆南城都是这样看着萧然从他面前走过。

少年背着书包,低头缓缓走在京都大学浓荫遮蔽下的校园小路上,穆南城会在他的前方停下车,然后向他走来,一步步地接近,再与他错身而过。

穆南城一转身就能看到他单薄瘦削的背影,像是一棵初生的白杨,笔直而孱弱,在暴风雨中生存,全凭本能。

萧然那时候年纪还很小,贺家出事的新闻铺天盖地,道路上的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他很多时候会用乌黑茫然的眼睛看着那些人,似乎不明白这些不认识不相干的人为什么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嘲笑的,同情的,讽刺的,幸灾乐祸的。

有人会说:

“真可怜,听说他家就剩他一个了,才十三岁。”

还有人说:

“天才少年啊,老天爷是公平的,不会什么都让一个人占的。”

也有人说:

“看,这就是那个大老虎的外孙,活该!”

穆南城愤怒地想,人心怎么能卑鄙险恶成这样,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们怎么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穆南城绕过林荫小路,沿着大道奔跑,转过拐角之后再往回踅,一次又一次与萧然迎面走过。

“萧然,我是穆南城,我来看你了,你愿不愿意跟我去M国?我会照顾你。”

“萧然,你认得我吗?你五岁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你还送过我一个飞机航模。”

“萧然,你别怕,别难过,我带你走好不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开始全新的生活……”

他设计了无数台词,做了无数心理建设,肚子里打的腹稿能集结成册,可每每走到萧然面前,嘴巴就像是被针给缝住了,然后就在他一遍遍的迟疑里,萧然从他身边慢慢走过。

有很多次萧然的目光从穆南城的脸上淡淡滑过,然而那目光空洞,毫无焦距,仿佛所有人的脸孔只是像蓝天白云,或者道旁的梧桐香樟一样,它们毫无生命地投进他的眼底,没有悲喜。

像一捧毫无声息的,静静流淌过穆南城指尖的沙。

没多久傅予行就出现了,还把他没能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抢先践行。

穆南城起初是安心的,以他当时的境况,萧然跟着他是有危险的,如今有人可以照顾萧然,他便放心回到M国继续自己的事业,他觉得有了这一层缓冲,他能够按部就班地,等着萧然长大。

穆南城一直都觉得这个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像他这样卑鄙无耻,所以很多次他回京都探望萧然,看到这孩子跟在傅予行身边慢慢地能跑会笑,像所有少年人那样开心自在地生活,他对傅予行的感激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后来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禽兽之外有禽兽不如。

他珍而重之藏在心头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苦苦等待守候着一指头都不敢多伸的小白菜,一夜之间就被别的大头猪给拱了!

五年前的元旦节,穆南城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从西半球回到东半球,跋山涉水趟过天涯路,他捧着精心挑选的大包小盒的礼物,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到萧然的宿舍楼下,那时候他身体已经很疲惫,但是心里却火烫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