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斯文嘿嘿一笑,也没什么觉得丢人的。自己一个小小的上校情报副处长,能在北京城活动成这个样子。已经足可以使他自豪了。他试探着问杨度:“皙子兄,今天铁狮子胡同那里关防严密。北京市面上又风传袁总统身体不好,你耽搁这么久回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
小小书房里面一下沉默了下来。杨度面上如挂了一层寒霜,只是无意识的敲打着书桌。眼睛直直的盯着白斯文,一时也并不说话。袁世凯患病的消息传出来他并不奇怪。京城这个地面邪,你越是想封锁消息,这消息越传得快。关于袁世凯和雨辰这次南北对决,京城什么样的流言都有。最出奇的是说袁世凯是京城法源寺下面的一支蛤蟆精,是法源寺十大妖中最后一个,也是乱清室江山的。其他的妖怪还有什么蟒蛇精曾国藩啊(曾国藩身上一直有癣,形如蛇斑),红羊精洪秀全哪,狐狸精慈禧啊……都已经到世上走过一遭了。现在蛤蟆精气数已到,而雨辰就是小张太子转世,身边的那些大将就是四伏魔龙将下凡。把这最后一个妖精收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他只是非常认真的在考虑,袁世凯的确是支撑不了太久了。看他的寿元,支撑过明年都很危险。眼下战事倒不用太担心,雨辰没那么大胃口一直打到直隶来。但是袁世凯身后,北洋分崩离析就在眼前。自己一向在北洋团体里面得罪人,今后将如何自处?在总统府看着袁世凯强撑着病体布置军事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转这个念头。但是总想着袁世凯待自己实在不薄,不能在这个时候背叛他。可是当江北军这个圆滑世故的情报处长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些念头又不自觉的浮上脑海。
白斯文何等灵醒的人物,看他这样出神,心里面也猜到五六分。哈哈的朝杨度笑道:“皙子兄,你也不必烦恼。咱们兄弟二人说好的。咱们只论交情,不说其他。也不要你背叛恩主,你也不管我给司令操劳的事情……反正你要是有什么决定,兄弟都支持你。说起来这天下的事情不就是他妈的这么回事?咱们这些人自己不能成个局面,总要替人家办事不是?在哪里吃这碗饭还不是一样……”
听着白斯文说不劝他不劝他还是拐着弯子在那里下药。杨度不由得一笑,白斯文就有这个本事,和任何人相处周旋起来,都很快能拉得亲热。他笑骂道:“滚你的吧,整天给你们司令做说客,他就那么好?我看也稀松平常的很……”
他在那里开玩笑,白斯文可真站起来整整自己身上的衣服,拿起帽子就要离开。杨度一愣:“白老哥,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白斯文笑道:“我怎么会经不起你老大哥的玩笑?今天铁狮子胡同戒严,定是有什么大事情布置了,我找几个朋友打听一下。得为咱们司令办事哪!”
杨度心下有些感动,现在白斯文的处境颇为危险。铁狮子胡同的事情他张嘴问杨度就成。但是自从上次约定大家只朋友论交,不谈公事之后,他就真的绝口不提。晚上戒严也要出去打探消息。做朋友到他这份上,也当真不容易了。他伸手想将他留下来,却最后只化作了一声低低的叹息。看着白斯文蛰摸着小心出了房门,他坐在椅子上面颓然按着头。
帝王术,帝王术……难道从自己师傅到自己,最后都是要变成一场笑话吗?还是这个时代已经变了,已经最后拼的还是实力,已经没有了他们这些纵横家的位置?江北军和他们那个年轻的首领,这次究竟想做到哪一步?湖北战局不利已经是摆在眼前的事情了。他们得手于湖北之后,还会继续北上么?而袁世凯还有什么厉害招数没有使出来?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君等北面,我自南向?
小书房里的座钟滴答滴答的响着,杨度熄了灯,呆坐在那里,只有一对眸子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信阳一带的天色已经渐渐放明了。陈山河支队主力昨夜并没有休息,在即将到达信阳附近的时候,连夜坚持在行军。一夜走出去六十里路。等到离董山不过二十来里的时候,已经碰上了教三团派回来联络的骑兵。
蔡恒文是最先接到教三团的报告的,他匆忙看了一下王也鲁在山头鏖战间隙匆忙写就的报告,脸色先是一喜,接着就是深有忧色。他凝神想了一想,飞马就去找在队伍中间督促前进的支队长陈山河。
果然就在队伍行军长列的中间,陈山河也没有骑马,和士兵们一起奋力步行着。他敞着军服的领子,清亮的嗓音前后响出去好远:“弟兄们!不远了啊!咱们吃了这么些天苦头,枪没缴几条,俘虏没抓几个。最后目标就在眼前啦!北洋第一师是他们起家的部队,咱们要是能把他们揍个干净,那可就名扬天下啦!”
兵士们昨天晚上就一次大休息,一次小休息。已经疲倦得够戗了。这个时候听着他们的支队长陈山河还这么有精神,在队伍里面和他们一起行军,连说带笑的。这腿上的酸软也似乎好了一些,鼓起精神走快了许多。
“支队长,这一仗打完了,就可以到湖北去缴枪了吧!”
“缴其他部队的没有味道,咱们专盯着第三师好不好?那帮王八蛋,老子在津浦路上和他们见过仗,有种!”